聊聊新单曲《心的变化》

首先，和官方保持一致，这首《心的变化》才是新专辑正式的第一首单曲。而《执念》（The Goal），官方称之为新专辑的“初尝”。

2016年8月25日上午9点24分，“莱昂纳德·科恩资料档案库”网站站长雅尔克·阿扬特塞娄（Jarrko Arjatsalo）在科恩粉丝官方论坛上发帖：“我们现在有一些非常特别的东西给论坛/档案库的成员和访客。莱昂纳德想和大家分享他的新诗，让我把它贴在这里和档案库网站上。” 贴出的新诗就是《心的变化》（Happens to the Heart），署名的定稿日期为2016年6月24日。

科恩请雅尔克转告大家：“我希望这首诗能成为一首歌录入下一张唱片，但我希望你（指雅尔克）和我们的社区（指科恩论坛的粉丝们）能先看到它，以防下一张唱片永远不会出现。” 

新诗刊出后不到两个月，10月21日，专辑《你想要更暗》（You Want It Darker）全球发行。三周后，噩耗传来：莱昂纳德·科恩于2016年11月7日逝世。

《心的变化》是科恩最后一次通过“资料库”网站与喜爱他的人们分享自己的作品，是特殊的“黩涂”板块的最后一章。从科恩分享发布的时间来看，这首诗对于他来说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这一重要性也在后来的出版中得以印证：这首诗作为了科恩遗作集《火焰》中诗歌部分的开篇。

站长聊下这首诗，至于单曲，看了诗再来说。先来看整首诗。下面将以每段先出翻译再讲细节的方式来聊。

HAPPENS TO THE HEART

心的变化

译：未辞

前两句充满了科恩式的谦逊和自嘲：自己的艺术创作在科恩看来就是工作而已，就是普普通通的干活。从上帝到马克思，跨度极大地接触和研习各种信仰和主义，寄希望于找出内心深处问题的出路，怎奈却反而增添了苦恼，加深了抑郁。（这点在之前的聊聊新单曲《执念》中有过相关描述。）自己的火焰只能称之为“小火苗”，而且还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想，但好在临近熄灭之时总会闪亮一下。告诉年轻的救世主，即新一代的弥赛亚（messiah），心中会发生些什么，会有些什么变化。

What happens to the heart，这里用的是一般现在时态，提出要向年轻的救世主说明在如上所述的情形发生时心中会产生什么，出现什么变化。这是一种对规律性普遍性的认知，并不是在描述遭遇了种种之后的个体变化。happens 并非 happened，是会怎样，会发生什么，会出现什么，而不是经历过什么或遭遇过什么。同样，在句子里，科恩也没有特指是哪位的心，谁的心，而是泛指。

对普遍意义的追求其实是科恩在作品中常常出现的主题。就比如他那常被引用的句子 There's a crack in everything / That's how the light gets in. 这句也是普遍意义的探究，而且 that's how 是指出规律性或通常性的明确提示，所以此处应为“这就是如此这样的（规律）”。而目前普遍流行的凸显某处的翻译（说错译也不为过）其实更加适合科恩借鉴的出处：鲁米（Rumi）的诗句 The wound is the place where the light enters you. 伤口即是光入之处。

这段也许是记忆碎片的拼贴，也许是性经历的不愉快回忆。违章的并行停车，激烈的竞争纠缠，买卖，丑陋，这些元素本应是不想重访的，但再来看过，也许能明白这样的情形下心中到底会产生什么变化。

此段的前两句又是老爷子的自我揶揄：把自己的作品比做只是廉价的信仰小饰品（诸如耶稣形象的项链吊坠），能卖出去完全靠搭了“神圣”的边儿；科恩出身于成衣生意世家，自己坦言“穿着西装出生”也被世人认作“西装不离身”的代表。科恩的猫猫“杰克逊”在这里有幸被写入了诗里（详文见本站以往推送：科恩和猫），而站长对“院子里的黑豹”确实不知是什么。后半段与《歌之塔》（Tower of Song）中的意境有些许相似。囚困在天才监狱里的“我”如果能与狱卒关系处得好，或许也就能得到短歇的天才释放。怎么释放？通过作品，将自己的天才释放出来，变成火焰，这样可能就永远不必去目睹自己的小火苗越来越小的过程，也就不会知道心中要发生些什么变化。

这段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其中的“她”就是擅自挪用科恩巨款的前经纪人凯莉·林奇（Kelley Lynch）。凯莉从科恩的情侣到长达17年的经纪人到最后锒铛入狱，令人瞠目的挪用金额给科恩的晚年生活带来了极大的危机。但这极坏之事却在另外的方面生出了火焰，最为明显的就是老爷子新作品问世又延续了10年，而广大喜爱他的乐迷有机会看到了他晚年时期马拉松式的超人般的全球巡演。但“我”并不喜欢这关系中的角色，可为何又深陷其中并铸成大错呢？心中到底是产生了什么变化使得一错再错。

凯莉·林奇与科恩的合影及入狱的照片

天使本该弹奏竖琴，魔鬼则是该拉小提琴，这规定搭配在如今却调换了，神魔倒颠相串。灵魂是人的本质，心灵是人的思想。欲望来自本质，而思想（头脑）决定如何实现欲望。这里，灵魂和思想的相对，小鱼和巨鲨的比较，使得失衡感更加突出。打开每扇可以引入光芒的窗户，可整间屋子仍旧黑暗，内心的成长和追求最终变成了屈从于强权或压力，以叫“叔叔”认怂的方式来平淡心中仅有的涟漪。这里的Say Uncle，科恩专门在给“档案库”站长雅尔克的邮件中作了说明：“这是儿时干架时常会遭遇的情况 —— 如果人家扭住你的胳膊，直到你喊叔叔他才放开。表示你完全认输了，当然，叫了你也就马上解脱了。这是我成长过程中小孩子干架时人尽皆知的规矩。” 中文环境里就如同“叫爸爸”。你认了怂，也就不必理会心里会发生些什么了。但真的是这样么？屈辱和愤恨为何久久不去？又要去哪里遣散？

西方传统中的神魔角色及各自固定使用的乐器

马丁·路德·金说“道德的弧线最终会落向正义”，那么“正义的弧线”会落向哪里呢？因为如此这般而在心中产生的变化，是不是需要丢掉工作来进行捍卫呢？生存和大义之间的取舍是不是就是心中要做的改变呢？

这个乞丐是谁？或许就是科恩禅修的导师，杏山禅师。从上世纪90年代末起，关于杏山禅师性侵学员的揭露和状告开始出现，直到2012年达到顶峰，此时杏山禅师已是105岁的高龄。杏山于2014年去世，关于其性侵的争议成了美国禅修界的一个污点。但是不是也有可能讲的是科恩自己呢？毕竟老爷子一生也阅人无数。站长觉得不是，Filthy 污秽这个词明显是否定了性行为中的知情同意。凡有的记录都显示了科恩对每个有过关系的女性是非常尊重的。

科恩与杏山禅师的合影

“我”常年累月一直干着的活儿，无法成为艺术；工会保障工人的权利但也会被变相用作不干这个不干那个的借口；这些都是初衷和现实的差异，心中所发生的变化导致了为终极之事的奋斗最终跑偏成为怼你怼我的权益利益之争。这里的步枪和父亲则是科恩作品里不止一次出现的贯穿一生的怀念和缺失。

收尾段在发布时用了斜体字，算是与首段进行重述和呼应。诗中每段结尾的对心中所生变化的陈述（注意：全部都不是疑问）就像一声声轻叹，又隐隐寄藏着希望。首尾皆出现的那一轮一轮的救世主，一样都要经历起势，煎熬，幻灭，寄望的轮回规律。什么会发生在心里，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这就是要追寻和探究的普遍规律，也许这就是终极之事。

再重新看一下这首诗的署名和发表时间：2016年6月24日和8月25日。而在2014年9月14日，即大约两年前，《滚石》杂志关于专辑《普遍问题》（Popular Problems）制作过程的专访中有这样一个细节。

采访者问：那么如何知道一首歌是成了呢？

科恩回答：你能感觉到。我们会给特选的人播放，比如说我的女儿。有那么一小部分人不怕说出这歌不行的意见。我们本还有另外一首歌，叫 Happens to the Heart，现在只能放到下一张专辑里了。这歌的歌词很好，旋律也不错，但我们就是觉得没做成。所以我们就没互相催这首歌，大约得有一两个礼拜吧。后来帕特（即当时的制作人帕特里克·莱昂纳德）说：“我觉得这歌没成。” “感谢上帝，你终于说了，我也觉得不成。”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歌词版的 Happens to the Heart 早在2014年甚至更早就已经有了，而诗版的定稿发布则是2016年。

因为老爷子念白和歌唱的部分是无法在逝世之后录制的，所以本次作为新专辑首支官方单曲的《心的改变》其实是科恩未完成（或者丢弃）的一个作品，再经由亚当的重新配乐及制作而来。这并不符合老爷子一生尽全力打磨作品，公布时已求完美的惯常做法。但这也是不得已，毕竟对于我等乐迷来说，有总比没有好。

从单曲版中的歌词也能看出未完成的踪迹。比如第一段中，定稿的诗版说 I was funding my depression / Meeting Jesus reading Marx，歌词版为 I got my shit together / Meeting Christ and reading Marx。Get my shit together 这样的词句，说实话，按科恩在世时出版的规律看，不会在正式发布中出现。站长记忆中（希望是站长记错了）科恩以往的作品中只出现过两次 shit 这个词，而且都在正式的定稿发布中被删除了。也正是因为这次的 shit，科恩已发行的所有歌曲中出现了第一首带E标的歌曲。（E标，Explicit，北美分级制度中显示有污秽语言或限制级词汇的警示。）真心觉得，很难想象科恩有一首E标歌曲，但 shit happens。

歌词版与诗版不同的地方还有个别词和一个整段，但主旨趋向并无差别，所以就不再把歌词版单独聊了。仅抛拙译于后以供各位参考，希望能有少许启发。

父子俩

单曲版虽然是以科恩的歌词和歌唱为主线，但对于音乐部分，不得不说：亚当·科恩干的漂亮！不管是邀请哈维尔·马斯（Javier Mas）从巴塞罗那飞到洛杉矶用科恩的吉他弹出那动人的和弦，还是著名制作人丹尼尔·拉诺斯（Daniel Lanois）亲自弹奏的钢琴，配乐部分的制作让人一听就有种延续《你想要更暗》的感觉，如同科恩老爷子亲自指点过般的神似。合心勋章标志的使用，也是恰到好处。

好啦，站长聊完对这首歌的理解了。还有三天，老爷子的新专辑就要来了。好期待呀！

不想说官方推的那个MV
实在太雷人了

罅隙存万物，光芒如此入

嫌矫情，可以说

没缝儿哪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