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看,梅尔维尔的作品似乎表现出两种潮流或倾向的分裂。第一种潮流与法国历史完全共生,植根于电影人自己的生活,特别是导演从占领开始就参与抵抗运动,参与高卢主义网络,以及使用各种假名(卡地亚、诺诺等)进行地下工作。梅尔维尔在经历了一段痛苦的奥德赛后到达英国:在比利牛斯山,他失去了他的兄弟。梅尔维尔的弟弟被向导抛弃,死在了雪地里,在设法上船之前,他被囚禁在西班牙。后来又加入了军队,参加了意大利和法国的战役.在我认识梅尔维尔的这些年里,他总是说 "军队和战争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期",而忽略了磨难和痛苦以及亲人的死亡。他会开玩笑地告诉我,穿越到英国去看迈克尔·鲍威尔和埃默里克·普雷斯伯格的《百战将军》,他反复描述影片最初的场景,并纠结于土耳其浴场的第一次闪回。"这是电影史上最美的闪回之一,和亨利·金的《晴空血战史》中的闪回一样。"
梅尔维尔在法国抵抗运动中的生活,启发了他的三部代表作《海的沉默》,《莱昂莫汉神父》以及《影子军队》。在美国,这些作品常常被他的一系列黑帮电影不公平地比较而黯然失色。尽管它们有不完美之处,爱德华·德米特的选角也令人遗憾,或许还可以加上改编自科克托原著的《可怕的孩子们》,科克托为影片作了华丽的配音,梅尔维尔称他为 "法国驻法国大使"。需要补充的是,梅尔维尔很欣赏克鲁佐和贝克尔。在贝克尔去世后不久,他写了一篇关于《洞》的绝佳文章。
第二种潮流似乎与第一种潮流完全相反,是由对美国和美国文化的迷恋形成的。别忘了,让·皮埃尔·格鲁姆巴赫在读了赫尔曼·梅尔维尔的《皮埃尔:或,暧昧》之后,选择了梅尔维尔这个笔名,向《白鲸》的作者致敬。这部小说的第一句话他很喜欢引用,这句话很崇高。“叫我伊斯梅尔。我可以很容易地提到他对盎格鲁·撒克逊文化的热爱,因为梅尔维尔也崇尚奥尔德斯·赫胥黎,奥斯卡·王尔德,格雷厄姆·格林,大卫·利恩,以及卡罗尔·里德的《第三个人》。但美国和美国电影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这是他在学校外,在电影院里与公众一起发现的电影,在青年时期,他就学会了热爱电影,这主要得益于位于克里希街20号的阿波罗剧院的两场连映(最常见的是华纳公司的作品),该剧院有一个可伸缩的屋顶,1932年落成时放映了《科学怪人》。换片那天,人们可以在最后一场放映时看到新增的两部电影——一个晚上看四部电影!梅尔维尔的《第二口气》和《影子军队》的主演文图拉也向我怀旧地讲述过阿波罗影院最终因放映利特瓦克的《纳粹间谍的自白》而被德国人关闭的故事。正是在战前和战后的电影院里,梅尔维尔对休斯顿、史蒂文斯、罗伯特·维斯、福特、卡普拉,尤其是威廉·韦勒这些电影人产生了狂热的喜爱,而这些电影人有时正是被那些拥护自己电影的影评人所不屑一顾的(可以说明时间常常证明梅尔维尔是正确的)。梅尔维尔对某些电影的拒绝可能是极其粗暴的,他永远不会原谅我带他去看朗的《慕理小镇》,还有就是尼古拉斯·雷的《强尼·吉他》。另一方面,他喜欢卡赞的《登龙一梦》,以及它几乎完全没有镜头运动的特点。
在梅尔维尔的电影中,人们可以找到这种美国电影的痕迹。《赌徒鲍伯》是对 《夜阑人未静》 友好、轻松的致敬,但没有发生道德悲剧,而《独行杀手》的情节则受到 《合约杀手》 的启发(猫被金丝雀取代)。梅尔维尔也很喜欢《罪魁伏法记》,他的电影制片厂不断地在放映这部电影(我和他一起看了11次)。他让人把旅馆房间的壁纸同时复制在了《莱昂莫汉神父》和《眼线》中,并仔细模仿了影片劫持前的等待等一系列镜头和镜头运动。当梅尔维尔发现安德烈·德·托特的《警网重重》时,我和他一起在凯旋门影院,我们看了两次。他两次向这部出色的黑色电影致敬,《眼线》中侦探咬着的牙签,以及《第二口气》结尾处保罗·默里斯从口袋里掏出的断烟。
虽然梅尔维尔在抵抗运动中的政治偏向和美国类型电影制作的刺激可能看起来是一对矛盾的影响,但它们即使不是表面的,也是外围的,而且它们丝毫不影响其作品在连贯性、一致性和语气与风格统一性方面的引人注目。就好像梅尔维尔通过视觉上的严谨、戏剧上的清醒和叙事上的简约,成功地统一了他的灵感来源,摆脱了任何多余的元素。这里没有爱国主义的谩骂,没有华丽的宣言,而是克制的、脱胎换骨的情节,这得益于梅尔维尔制作手段的经济性。他的第一部电影都是在节衣缩食的情况下制作的。《海的沉默》基本上是一部单一场景的电影,在他1947年刚刚成立的詹纳工作室拍摄,真实的户外拍摄地点,屈指可数工作人员,这会让当代的工会感到愤怒(在这方面,他在效仿史蒂文·索德伯格)。随后的项目中,我看到他设法用两套公寓、一些道具和对光线创造性的使用创造一个美丽的场景。在我的纪录片《我的法国电影之旅》中,描述了我与梅尔维尔的第一次相遇,并在采访中促成了我们的友谊。几个月后,我被任命为《莱昂莫汉神父》的第三位助理导演,我展示了梅尔维尔的每部电影如何重复使用他的工作室的门,无论是在《独行杀手》还是《第二口气》中作为夜总会的入口,或是在《曼哈顿二人行》中作为纽约建筑的入口。在他执导的几乎所有电影中,都可以看到詹纳工作室大音响台后面的楼梯。
梅尔埃尔一开始就进行了一场疯狂的赌博。由于无法获得维尔高原著小说《海的沉默》的版权,这部小说是作者在1942年写的,当时作者还在参与地下活动,导演承诺将把完成的电影拿给由抵抗组织主要成员组成的评审团看,如果他们不同意,就把底片烧掉,从而成功地推进了电影制作。我只能佩服这种疯狂的胆量,这也体现了梅尔维尔对自己艺术能力的极度自信。这种大胆为这部宏伟而又苛刻的影片注入了生命力,让导演把它拍成了一个德国军官说的长篇独白,而这个德国军官却始终无法成功地让听他讲话的老人和年轻女孩产生兴趣。听众的沉默成了一种抵抗,拒绝向敌人妥协,无论敌人多么诱人。对于一部野心巨大的电影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宏伟的主题。它与萨卡·圭特瑞的《骗子的故事》一样,是电影史上仅有的敢于尝试这种叙事风格的影片之一。人们在其另一部杰作《莱昂莫汉神父》中也能找到同样的独创性,该片通过一个共产主义妇女的角色来处理 "占领 "问题(不愧是戴高乐主义导演!)。在梅尔维尔的世界里,女性是很少见的,但《莱昂莫汉神父》的 芭妮 是坚强独立的,而且爱上了一个参加抵抗组织的神父。《莱昂莫汉神父》是一部关于修行意义的冥想片,同时也是一部微妙的纪实片,它记录了一个黑暗的时代,黄星和谴责,是唯一一部展现出各种被遗忘的历史的电影,比如德国士兵取代了占领法国某些地区的意大利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