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期我们请来了文学界的颜值代表陈楸帆老师(此处自带Bling bling) 陈老师会给我们讲讲关于科幻及其有关的东西! (阅读此文 你可能需要 10 分钟。请往下翻阅并留言,验证你不是AI □)
渐近线文学访谈 x 陈楸帆
Q:Foldii
A:Chen Qiufan
时间: 2018年12月
F: 是什么让你对科幻产生兴趣的,第一次写科幻是什么时候?
C:我有一个理论就是13岁之前你的阅读经验和偏好会极大影响你这一生的选择,当然13岁只是一个概数,因人而异,大致就是青少年三观初步成型的阶段,或许跟大脑神经联结也有关系。我就是因为在小时候机缘巧合读到很多科幻故事,有中国的也有外国的,激发出我对于世界的强烈好奇,这种独特的审美经验包含着许多认知上的快感,是其他类型文学所无法给予的,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尽管读了许多杂书,但是没有沉迷于武侠言情,而是钟情于科幻的原因。
第一次写科幻应该是在小学一年级时,模仿《星球大战》写了满满五页三百格草稿纸,关于太空、飞船、激光枪对射和融化的机器人。这篇幼稚的习作得到了父母的鼓励,现在想来可能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契机吧。
F: 你的故事灵感一般都是从哪儿来的,小说的创作过程是怎么样的?
C: 灵感之所以为灵感就在于很多时候都是无法追溯的,表面上看起来,我的写作素材可能来源于日常生活的变形、身边人的经历、来自二手材料甚至梦境,但是归根结底它们都是来自于你内心深处的某种渴望或者缺失,这些情感被埋藏得如此之深,以至于如果不经过重重伪装、扭曲、包裹,便无法暴露到日光之下。
每篇小说的创作过程都不尽相同,用运动来类比的话,短篇更像是短跑,你很清楚自己的终点在哪里,所以更多的在于技巧与爆发力;而长篇像是马拉松,需要经过长时间的练习和积累,分配好体力,制定好策略,同时在跑的过程中总会发生这样或那样的意外,因此虽然最后也到达了终点,但很有可能跟你预期的完全不同。但无论哪一种,倘若纯然理性创作便会失去快感,变成一种机械的写作苦役,我享受的是“我不知道自己知道”的略带神秘主义的创作过程,就是当你怀疑自己只是某一种更高维度意识的代笔工具的时候。
F: 目前你最喜欢的外国科幻小说是?国外当代科幻界现在有哪些比较活跃的科幻作品和作者值得关注?
C: 因为我不是一个所谓科幻原教旨主义者(换句话说,硬科幻爱好者),所以对于我来说科幻的光谱可以非常的宽广多元。我喜欢的作品包括《与摩罗相会》、《索拉里斯星》、《海伯利安》前两部、《黑暗的左手》、《神经漫游者》、《美丽新世界》、特德姜的所有作品,等等。国外当代科幻界现在趋势非常的多元,我也只能择其小部分读过的推荐,偏流行文化的比如Cline Ernest的《头号玩家》、《一级舰队》,偏硬核的比如Andy Weir的《火星救援》,Neal Stephenson的《七夏娃》,偏严肃政治性强的有N.K.Jemisin雨果三连冠的《破碎星球》三部曲,偏怪诞风的有Jeff Vendermeer和China Mieville的作品,更主流文学向的的包括David Mitchell和Michael Chabon,探讨性别议题及少数族裔问题的有Charlie Jane Anders、Annalee Newitz和Alyssa Wong,Zen Cho,Aliette de Bodard等等,当然还有就是无法被归类的刘宇昆,也是写作产量和质量都非常高。
F: 最好的类型小说可能都是超出这个类型的,你觉得文学性比较强、超出科幻这个类型的科幻有哪一些?
C: 我觉得像莱姆、丹·西蒙斯、大卫·米切尔、J.G.巴拉德、冯内古特、品钦、唐·德里罗、韩松的很多作品都是具备科幻的类型特征但又不能完全被科幻标签所涵盖,它们写的是更广泛的关于人类在或然世界中境况的小说,或许可以称之为“人类小说”或者“未来小说”。当然所有的概念被发明出来就是为了被批判与否定的,所以我现在对于种种标签的使用会非常谨慎小心。
陈楸帆与漫威之父Stan Lee
F: 你的作品《荒潮》很快会在美国出版,能否为我们介绍一下这部被翻译的作品?这部作品的译者是华裔科幻作家刘宇昆,他是一个怎样的译者呢?
C: 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荒潮》已经由刘宇昆翻译完成,明年将由Tor以及Head of Zeus推出英文版,同时也售出了西班牙语、德语、俄语以及日文版本,面向国际市场的电影也在改编中,我已经看了一稿剧本,是由一位尼日利亚裔英国女剧作家写的,出乎意料的好,可能是近几年我看过的最好的科幻改编剧本。《荒潮》讲的是一个关于环议题保的故事,关于消费主义、电子垃圾、女性的自我觉醒以及赛博格,而且最重要的是它设置在近未来的中国,在我的家乡潮汕,因此对于我来说它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寻根文学。当然现在回头看,处女作很多时候都是凭着直觉在写,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但在自我表达上,我觉得可以打75分。我所仰慕的文学前辈包括David Mitchell、Charlie Jane Anders、Lavie Tihdar都看了书并且做了推荐。
对于我来说,刘宇昆是近乎神的男人。他存在于所有的时区,他能处理极其复杂的翻译问题并在极短的时间内回复结果,他对于中英双语的掌握都是母语水平的,同时还谙熟东西方文学历史及文化语境,他还懂编程和法律,几乎百分之九十的中国当代科幻小说都是由他翻译的,包括获得雨果奖的《三体》和《北京折叠》,而同时,他自己还是获奖无数的科幻奇幻作家以及两个女儿的父亲。我见过的每一个欧美科幻圈的人提起刘宇昆,都毫无例外会感叹“他真的是人类吗?”
《荒潮》英文版
F: 网游大概是把科技和人文的结合非常好的一种形式,你有什么喜欢的网游吗?有没有想过会给游戏写剧本?
C: 学生时代玩CS、星际争霸比较多,现在时间不够用,只能在B站上看看游戏视频,最近比较感兴趣的是《守望先锋》和《底特律:变人》,当然后者不能算网游,比较期待的有《赛博朋克2077》。我在伦敦V&A博物馆看了Video Game的展览,非常受启发。给游戏写剧本应该是非常有趣也非常有挑战的事情,因为不像影视剧本,游戏脚本即是多线程的,也是存在深度交互,当然作为商业游戏来说,可玩性和接受度是更重要的,所以我可能会考虑从独立游戏的角度去尝试探索一些叙事的可能性。
F: 你之前提过很多艺术机构会鼓励艺术家借助多媒体来探索新的叙事形式,能不能展开讲讲?
C: 比如现在已经不存在的Oculus Studio利用VR进行叙事探索的《Dear Angelica》就是非常有意思的尝试,讲述了一个女儿怀念自己逝去演员母亲的故事,非常巧妙地解决了在VR空间里视线引导与情节展开的矛盾,同时利用尺度与距离上的变化来唤起体验者特定情绪的共鸣。再有比如teamLab的Cave投影装置《被追逐的八咫鸟、追逐同时亦被追逐的八咫鸟、超越空间》》利用CG技术与《太空堡垒》中的动画导弹轨迹制造出令人目眩的神话幻觉。包括今年6月在芝加哥MoMA开幕的“我在互联网长大”(I was raised on the Internet)大型展览中的大部分展品都是跨越了不同媒介与学科,我以为这是今后艺术创作的大趋势,也是一种所谓的“大叙事”。
F: 你有哪些喜欢的当代艺术家?你怎么看科幻元素在当代艺术策展里的运用?
C: Antony Gormley的作品有一种很深刻的对人类本体的洞察, 池田亮司的装置及音乐对我来说就是对赛博朋克的完美诠释,陆扬带有狂欢气质的影像是千禧一代的存在境况,Hito Steyerl的视频装置则让我们反思“后真相”时代主体与客观世界的模糊边界。
越来越多的艺术家从科幻作品中汲取灵感,或者说学会用科幻的视角去重构现实。因为正如被中国人“神棍化”的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所说“科幻也许是未来最重要的文类”,它处理的是我们在传统文学观念中往往被忽视的人-技术之间的关系,而这一关系现在充斥着我们的日常经验,是无法回避的。艺术家需要跑得更快,看得更远,他们更像是时代的先锋,需要用直觉去创造出一种新的表达方式和语言,科幻无疑是一门非常有用的工具。
F: 你有哪些喜欢的科学家?你觉得科学家和文学家的思维有什么不同?
C: 爱因斯坦、薛定谔、霍金、费曼、萨根、童恩正、王立铭等,我喜欢的科学家同时都是非常好的作家和布道师,能用简洁优美的语言文字向世界传递科学的精神与美。与文学家不同,科学家是非常理性的,他们喜欢用事实、逻辑和数字说话,但当他们对世界的认知到达一定的高度之后,又呈现出高度抽象与直觉的特征。就好像我认识的数学家都会告诉我,某一条公式很美。这并不是文学上的修辞或者类比,而是在他们眼中,公式与达芬奇的画作或者米开朗基罗的雕像一样,都能够在神经层面产生审美的冲动。这是理性吗,这是感性吗,好像都是,但好像都不是。所以从某种意义上,科学家和文学家都在扮演着上帝的角色,只不过一个在客观世界里,一个在文学世界里。
F: 美国有所大学与NASA合作开了科幻小说班,如果让你来带一门科幻写作工作坊,你大致会讲些什么?
C: 我觉得首先是通过阅读建立起文学判断力和坐标系,其次是真的动笔写完一个小说,然后交换作品点评。文无定法,也许我会讲一些最基本的注意事项,但对于新人来说,最重要的还是鼓励,鼓励他们找到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找到自己的声音,然后不断地通过练习打磨自己。
F: 你曾为谷歌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能否给我们讲讲谷歌总部是什么样的,为谷歌工作是什么样的体验?
C: 谷歌是一个当代社会的科技乌托邦,当然,所有的乌托邦最后都是一个幻象。所以为谷歌工作就有点像是一个反乌托邦小说,你进入一个貌似完美的社会,慢慢地发现其中的一些不足,然后你想要离开它。当然相比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商业机构来说,谷歌是最接近乌托邦的一个,它所秉持的理念,它的开放、多元、自由的氛围以及对员工创造力的鼓励,绝对值得许多企业学习。我基本上没有听到任何一个离开谷歌的员工说谷歌不好的,大家都是心怀感激与崇敬。
总部在加州的山景城,今年我又重游了一次,发现比原来的地界扩大了非常多,原来只是像一个校园,现在已经像一座小型城市了。到处都有Google的标志以及极客风格的装置(比如安卓小人,恐龙骨架或者一台太空穿梭机),最有意思的是我发现了离CEO办公室非常近的地方有几栋破败的棚屋,据说是当地的钉子户。可见强大如Google也有搞不定的事情,这在中国是难以想象的。
F: 你去过世界上的许多城市,哪些瞬间让你觉得最为神奇?
C: 今年去了八个国家,回忆了一下最神奇的瞬间都是日落:加州1号公路上的,内华达黑石沙漠火人节里的,智利圣地亚哥南美第一高楼上的,伦敦泰晤士河南岸的,维也纳人民公园前的,那不勒斯海边狂风大作的,罗马街头雨后初晴的。日落是时空的分割线,是暧昧不明的,是宏大壮美又充满不安的,是缓慢延宕又稍纵即逝的,是感伤的,也是骚动的,是戏剧第二幕与第三幕的中场,是两道主菜之间味蕾的休憩。
内华达黑石沙漠火人节
F: 最近在忙什么新作品, 未来五年有什么计划?
C: 马上要出版一本新的集子《人生算法》,六个故事都是探讨人与机器之间的共生关系。还有一些今年需要完成的工作在赶,包括写作也包括其他一些影视化项目。明年计划写作新的长篇,未来五年希望自己能完成一些真正重要的作品,也期待能看到影视化的项目出来。但我只能控制自己能够控制的事情,也就是写作,学会不去忧虑超出自己掌控范围之外的事情,也许是我们在这个超·真实时代(Hyperreality)所能做到的最明智的选择。
△作品选读
《恐惧机器》(节选)
月亮已升起,但此时还不是夜晚。
天边的火烧云燎得阿古面红心跳,甚过于渗入脚底砂土的血。对方的血被设计成粘稠的亮粉色,带着一股浓烈的甜腥味,除了区分敌我,还对士兵的视嗅觉定位系统起干扰作用。他觉得每一次迈步都十分艰难,就像有团章鱼吸在鞋底,越来越滞重。
队友们清理着战场,他们长着和阿古一样的面孔,表情却完全不同。男孩们轻松微笑着,给尚未完全断气的敌人致命一击,用刀刃插入莲花瓣般层层叠叠的超几丁质护甲缝隙,扭动九十度,切断神经中枢。这些非轴对称生物的肉无法被士兵体内的消化酶所分解,显然也是精心设计而成。
男孩们把几名战友的尸体肢解分装好,装进铝制真空盒里,这在过去漫长的经验中被证明能够救命。
这场遭遇战来得太突然。
也许是这片河谷的景色过于迷人了。清甜的和风,水面的粼光,还有让人一眼望去心神愉悦的墨绿起伏山峦,似乎勾起了男孩们某种遥远而朦胧的记忆,以至于忽略了本该捕捉到的空气震颤。直到阿古的那一声尖叫。
战争只持续了2分36秒18。
男孩们脱下血迹斑斑的战斗服,赤身裸体地在尸体中间起舞,水花随着他们的舞步四射飞溅。他们齐声唱起一首古老的歌谣,关于胜利、信念和六月的烟火。舞毕,又比赛谁能够尿得更远,一束束发光的弧线从他们下身光滑的排泄孔射出,落入河水,在空气中激起一片彩虹色的水雾。
而这一切,都与阿古无关。
阿古躲在树后,看着队友们欢庆胜利,他咬白了嘴唇,眼圈泛红,似乎有说不出的委屈。关于那一声尖叫究竟是警报,还是向敌人暴露了自己,阿古与其他人有着不可弥合的分歧。毕竟他是队里唯一一个无法关闭恐惧回路的战士,而作为一名战士,这几乎就宣判了他的命运。
男孩们穿戴完毕,似乎有了共识,他们围成圆圈,将头颅紧紧地抵着彼此,似乎这样做能够让集体意识的传导更加通畅。在阿古看来,队友们变成一只拥有八具身体一个脑袋的连体生物,而自己是游离于其外的第九具身体,只不过思维还如触须般若隐若现地搭连着。
随着一声大喝,生物解体了,又恢复成了八名男孩战士。
阿古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决定。传说中,不合群者会带来厄运。
为了父亲的使命。他们说。
脸上带疤的、光头的、瞎了左眼的、多了两只手的、打嗝的、胸锁乳突肌不停跳动的、吐着舌头的、眉毛豁了口的男孩们看着他,同时眨了三下眼睛,像是最后的告别。他们甚至没有象征性地抬一下手臂。
瞬间,阿古感觉自己脑中与集体搭连的触须一下断开了,像是青空中掉队的孤雁。他虚弱地跌坐在沾满血水的泥地里,所有的疼痛、寒冷、疲惫、孤单,如同雪崩般灌入他小小的躯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从那一刻起,阿古知道自己再也不属于“无惧者”的一员。
他的军队只有自己,和那个留在地上的铝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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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像一场瘟疫,蔓延之处激起万物的病态反应。
先是寒冷,让皮肤暴露在空气中的每一秒都变成酷刑。阿古知道在河谷中,有几处可以避风御寒的岩缝,可他不能去。脱离队伍意味着成为敌人,甚至不用等到辨清面孔和气味,昔日队友们便会把他打成筛子。
阿古只能选择另一条路。或许在迷之森里还有一些干燥的藓类,可以塞在战斗服里保暖。当然他得时刻提防藏身其中的节肢动物,比如蜘蛛或者蜈蚣,它们将触发编写在杏仁核和腹内侧前额叶中的刺激-反应模块,自动加快你的心跳,升高血压,分泌汗液、皮质醇及肾上腺素。
亿万年进化而来的底层原始恐惧包,你无法用自主意识来抑制它,就算你再怎么勇敢也不行。
无惧者却可以关掉它,就像眨眨眼那么简单,而这只是众多复杂恐惧回路中的一条。
这就是为什么所有军队都害怕无惧者,哪怕他们只是一群尚未成年的男孩。他们从没有输过,即使暂时失利,假以时日也会回报以更暴虐的反击。
这使得阿古更加恐惧。他随时可能撞见昔日的敌人,却失去了队伍的护荫。
黑暗不期而至,让森林成为一座没有边界的迷宫。
本能让落单的阿古寻找一处闭合空间,一个安全的巢穴。他瞪大眼睛,试图让更多的光进入瞳孔,翕张鼻翼,试图分辨由风带来的异常气息。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最坏的情况无非是迷失在这里,冻死、饿死、摔死……甚至吓死。阿古这样安慰自己。尽管铝盒里还装着同伴的肢体,可是恐慌抑制了他的食欲。当他看到盒上的标号“2317”时,想起了那个死去的兄弟。
2317号阿古和其他阿古一样,都来自于同一套基因型。父亲赐予他们肉体的同时,也赋予了每一个阿古独特的灵魂,当然,也是通过基因调制得来。
他还记得2317有一种近乎病态的忠诚感,对于父亲,对于使命,也对于自己经过精细设计的躯体与神经模式。血液的颜色与气味让他敏感亢奋,可惜他可以用来充血的器官早已被取消,于是,神经代偿机制让他可以丝毫不顾及理性与安危,永远杀向战场最为酷烈的角落。
现在,他的某一部分就躺在这个小小的铝盒里,等待着被打开、被撕碎、被消化和吸收,最后从排泄孔如珍珠般滚落。
阿古还记得自己曾在恐惧这件事上怀疑过父亲的正确性。假如父亲如此完美,又怎么会设计出像我这样的残次品呢。甚至,还可能危害到整支队伍的存亡。
2317捕捉到了这丝疑虑,他勃然大怒,抑或是亢奋,将阿古一头强按在泥洼里。
泥水没过头顶,血液中的二氧化碳水平上升,再次激活原始恐惧包。阿古猛烈挣扎,却力不能抗,意识模糊间他捕捉到了一团破碎信息,这团信息来自于极幽暗极遥远的深处,经过重重掩埋扭曲,已经丧失了本来的面目。
他似乎在另一个世界的另一条河流边嬉戏。阳光刺眼,微风拂面,他赤足蹚进河水时蹭到滑腻鱼腹,发出惊声尖笑。河底砂石粗砺,他一脚踏空,湍急水流将他吮入水底,整个身体旋转,失重,没有方向。他极度惊慌,手脚抓不到任何附着物,只能看见气泡中摇晃的黄绿色天空远去,周围光线不断暗下,暗下。绝望中,另一只手突然出现,揪住他的肩关节,强有力地将他向上托举,穿越温热的流体,重返光亮。
他被2317拎离泥洼,贪婪呼吸空气,每一寸肌肉都无法抑制地颤抖,似乎真实世界与碎片中的双重释放彼此叠加,到达顶点,再慢慢消褪。
其他男孩是否也在那瞬间共享了同样的感受?他无法确定。出于某种原因,并没有人表现出异常举动,阿古便非常小心地把这段碎片收藏在私有记忆分区里,像孩子在海边捡到了闪光的畸形贝壳。
2317鄙夷地告诫他,正是因为他的怀疑与摇摆,才导致了自身的残缺。
阿古现在觉得2317是对的,如果当初自己对于父亲的信念足够坚定,或许便不会身陷如此困境。可如今他被驱逐出了无惧者的阵营,是否也意味着被父亲的大爱所抛弃?
没有了编号的阿古还是阿古吗?
那我又是谁呢?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突然攫住阿古,耗干他的体力。在腐坏树干交叉成的狭小窝巢里,他沉沉睡去。
直到午夜之光将他唤醒。
(节选自《恐惧机器》,收录于《人生算法》,中信出版社,2018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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