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8日,展览“空间规训:一些房子与一些建筑”开幕。开幕论坛上,每位参展人用20分钟时间介绍了自己的房子和建筑,我们将按照参展人在论坛上的发言顺序依次推送活动回顾。
策展人按:房子和建筑是展览的两条线索:第一条线索是参展人曾经生活过的普通的房子,或者说是他们认为对自己个人有影响的房子;第二条线索是他们作为建筑师执业之后创作的建筑作品。所以这是一个被影响和影响别人的双向对话。当然我们并不认为所有人的创作一定要对应着童年,我童年生活什么样子创作就一定是这样——这种关系其实是特别隐性的,非A到B的逻辑关系。至于这种隐性的关系,每个人都可以去挖掘,但是我们要做的是把这两个逻辑呈现给大家。
我们的家:常熟风土的八个片段
陆少波
陆少波在开幕论坛现场
大家好。我们分享的题目是《我们的家:常熟风土的八个片段》。“我们的家”一方面意指我和刘一霖一起完成的这个自宅的改造和美术馆的创作,一方面也是指代我们在当下普遍面对的现实。这个题目想探讨住宅和家的意义是什么,什么样的空间可以称作为家;其次就是跟展览题目“一个房子,一个建筑”有关的,我们的案例刚好是房子和建筑是同一个案例。这次分享讨论的大主题是“童年空间”,我们对于童年空间是以一种不连续的记忆片段的方式去理解的,选取了其中的八个典型的片段作为分享的主要的内容。
这个乡村住宅是我父母年轻时建的,从右到左是1995年房子刚盖的时候到后来我在2019年完成了改造的状态。
再介绍一下分享标题中的关键词“风土”。大家可能对“风土”这个词比较熟悉,但又会思考为什么用这个词,我们一般讲的“风土人情”是很泛泛的词,但我个人比较喜欢这个词,因为其实在历史上有很多相关的讨论,比如日本的哲学家和辻哲郎,还有像国外的鲁道夫斯基的《没有建筑师的建筑》。简单来说,风土可以理解为具有文化特征的气候地理条件。
我们自己也在贵州做了一个小房子,写成了一篇文章叫作《作为起点的风土》,还有比如日本建筑师篠原一男早期的和传统相关的实践也是和风土有一些关系的,但我在这里就不具体讲了。这里用风土是为了能够在更为广阔的地理和社会条件下去讨论建筑的意义,以此来介绍“我们的家”的观察和改造设计。
这个房子位于江苏常熟,常熟市在上海的北边、长江的南岸,属于苏州的一个县城,高铁今年也通了,距离上海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这个城市属于以上海为中心的长三角经济圈。就像刚刚前面几位所讨论的,很多人都是通过小时候的照片来复原对家的记忆。我们对于这个时代,或者说我们对于空间的认知,很大程度上都是通过图像来巩固对生活空间的记忆,无论我们喜欢还是不喜欢这个图像,它就存在在那里,就是这个时代的现象。而我对于这个家最早的图像记忆就是这张2007年的照片(下图),这是住宅中的一个院子。
因此,我们把图像作为美术馆创作的主题,以简单的图像拼贴并置的方式呈现出来。我们这次在美术馆的创作就是把我们和家人在不同年代拍的这个家的照片汇集在了一起构成照片墙,这个照片墙模拟了改造后的院子和灶间空间。
比如说这个灶间墙和井亭,通过调整光线弱化空间的物质感。光线透过半透明的亚克力板照在地面上,光线和图像的记忆混合在一起。我们自己在设计好这一场景之后,刚好又看了阿巴斯的电影《何处是我朋友的家》,电影里有个场景是小朋友在找他朋友家的时候迷路了,闯进了一个老村子。村子里一个老木匠带他走上街道的时候,住宅的传统花窗映照在街道上,私人住宅的光影映射在了公共的街道当中,形成夜晚非常迷人的一种场景。这个其实跟我们的设想是有一些相似之处的,记忆不仅是物质的形态,也是一种暧昧的感知。
《何处是我朋友的家》海报及影片截图,[伊]阿巴斯,1987
我们在展品中使用的数百张图像都是精心挑选的,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八个记忆片段,它们的时间跨度、空间跨度都很大的,从常熟地区最早的地貌形成阶段,到现在城市和乡村发展的不同阶段,甚至包括了这个城市和其他城市、甚至其他国家的关系。下面我会从八组不同的尺度来展开记忆片段的介绍。
片段一 5000年,长江的岸线
记忆片段不一定只是个人的,还和更大范围的集体记忆有关。比如这个地区是怎么形成的?常熟所在的整个长三角洲河岸在漫长的时间中是不停在变化的。比如现在OCAT馆所在的上海,在五千年前还位于大海之中,图中的一些线表示了从东晋、宋代、明代至今不同时代的江岸的变化。这样的变化才形成了常熟等地城市乡村河网交错的地貌风景。
实际上,每个时代人们对于整个地区的地理认知都是不太一样的,比如这张宋代县志里的地图,这个反映的并不是这个地方真实的地理状态,而是一种理想化的地景图示。
片段二 27公里与3m,高乡与低乡的地貌
当地的地貌分为“高乡”与“低乡”,是很特殊的一种江南地貌。27公里是指市区到长江岸线的距离,同时城市中间有个虞山,是300来米高的小山。而3m指的是地貌的高差。从这张地势图可以看到,整个地区分为明显的两种地势,绿色的表示以水田为主的低乡,而橙色的地方就是地势较高的高乡,3m就是高乡与低乡之间的高差。高乡和低乡对当地的产业有很密切的影响。高乡的种植是以旱作植物为主,比如棉花、葡萄;低乡才是一般我们了解的鱼米之乡,主要种植水稻。
再回到27公里这个尺度,看起来这是一个很宏观的尺度,但这又是一个和人的感知十分相关的尺度。当我们站在只有300m高的虞山上,实际是可以远眺到27公里外的长江,而从常熟的不同地区也都可以远望虞山,古代的文献对此的记录非常多。这张照片就是现在我们从长江边上的一个几十米高土丘上看到横卧的虞山的场景,江边一望无垠的农田村舍上,虞山若隐若现,现场感是非常动人的。
片段三 1444公里与6.4公里,常熟虞山与京都的想象
虞山作为地理上的一个存在,另外一方面也和这个城市的古代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清代这里出了一个很著名的画派叫作虞山画派,在当时非常有名,甚至韩国、日本的一些画家都对这个画派有所了解。这个山虽然只有6.4公里的长度,但是现实的尺度和文化的尺度是不一样的。1444公里是指常熟到日本京都的距离,意指文化传播可能达到的一种距离。
虞山,1990s
《虞山枫林图》轴,[清] 王翚
这是90年代虞山的照片,以及清代当地最著名的虞山画派画家王翚画的虞山,他以一个纵轴的形式去表现,现在来看这是非常古板套路的山水画,但是在当时的影响还是非常大的。
《升平万国图》局部,周鲲,1754
虞山与方塔,陶冷月,1930s
另外也有相对来说比较真实的虞山和老城的记录,比如这幅清代的升平万国图,记录了老城中非常著名的两个塔,都是宋代的,其中一个还保留至今。我们可以看到,1930年代的时候这个塔和虞山的关系,是非常经典的中国古城风景。
至于虞山画派对于更大范围的文化的影响,我想以日本画家桥本关雪为例说明下。他曾经在民国时期对常熟有过一些速写的记录,也提到虞山画派的重要性。甚至在文章中把常熟称为“中国的罗马”。我当时看到这个比喻时很惊讶,因为我印象中常熟是个很小的城市。从中我们可以回忆虞山画派在古代的地位。这位日本画家当时有很多对中国绘画的记录,还和当时中国的画家合作,比如钱瘦铁。而现在我们去日本学习,很多人喜爱日本的流行文化,变成了反过来向对方学习的状态。
《拂水山庄》,桥本关雪,1937
片段四 104万人中的11万人,农业人口的变迁
让我们返回近现代。常熟地区原来是以农业为主的,而现在100多万人口中农业人口只有11万。从当地统计的数据中也可以看到农业占的GDP到2013年的时候只有1.6%。如果去现场,会让人感觉这里是非常工业化的地区,不太会有乡村田园风光的感受。
这张地图呈现了整个常熟的农业与工业用地分布,绿色的是农业,橙色的是工业,所有的工业都是沿着城镇、村落的边缘分布,所以经过主干道看到的都是工厂的景象。产业的变化已经彻底改变了人对地景的感知,但这种变化并不是一次到位的,中间有着各种各样的层次。比如说80年代当地做新的水利运河开挖的时候,它的集镇都是以河流为中心分布的,水在人们的生活中还是非常重要的,这类村镇部分还保留至今。
新水乡,碧溪街道规划,1980
滨江新区,2019
近几年,农村的上楼运动把人们全部集中在高层建筑之中。这个航拍图上面都是新开发的住宅楼,下半部分是老村子,这个村子现在已经要拆迁盖成一个国际学校。
片段五 35公里与4公里,环城高架与护城河
在这样的一个产业变化的条件下,我们介绍一下常熟的环城高架与护城河,这直接会影响我们在生活中对常熟地景的感知。现在沿着虞山有一条长达35公里的环山高架,这是让政府引以为豪的工程。但是从城市景观的尺度上看,这个建设到底需不需要是值得讨论的。现在你坐高铁经过虞山,首先不会像以前那样看到虞山的风景,而是一栋栋高层住宅和巨大的高架。就是说,我们国家现的基础建设浪潮是全面覆盖的,虽然常熟的古城是历史文化名城,还基本完整保留了古城的街巷格局,但它不会因为是历史文化名城就逃离建设开发的命运。老城4公里的护城河与高架相比,就是很微小的存在了。35公里的高架和4公里的护城河之间的对比就是城市建设的基本现状。
片段六 10m与1.2m,农村住宅的间距
在介绍改造本身之前,先谈下当地住宅的特点。农村住宅之间的间距是很重要的,这直接决定了人对于空间的尺度感知。在这张自宅的鸟瞰中,1.2米是老家村落住宅原本的间距,高架后有一些高层的建筑,高层之间的间距都是在10以上的。做过住宅设计的建筑师都知道,高层住宅直接是由各种各样的建筑规范、日照规范、消防规范决定的,比如10以上宽的消防登高面,这些规定直接把建筑的体量和尺度给确定出来了。但我们还需要从外部环境的角度去思考高层建筑。建筑的群体组合直接限定了人对环境的感知。
江苏省常熟市乡村,2019(上),2000s(下)
同样是这个鸟瞰场景,我们复原了20年前的场景。大约20多年前,当地的乡村还是另外一种景象。
我们也对这些住宅的变迁做过一些调查。很多传统的住宅是直接紧贴的,到80年代以后,虽然很多住宅改成了砖混的结构,但住宅之间的间距还是保持在1.2以内的街巷尺度。1.2米左右间距的住宅和刚刚看到的高层是完全两个系统。
片段七 2m与74cm,房间与物件的尺度
现在开始是是正式介绍项目的改造,不过还需要介绍下原住宅的内部空间。
住宅的内部空间是村民生活习俗的直接体现,传统的住宅会有厅堂和灶台。厅堂是作为祭祀祖先的空间,这个空间在80、90年代开始逐渐变成了一个连接二层的通过性空间。灶台因为跟农业生产有密切的关系,烧饭做菜和祭祀灶神的行为都发生在灶台上。后来因为村民越来越少务农,很多灶台都改成了现代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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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住宅建于1995年,其中有一个现代的厨房,还有一个是灶台,这两个空间是同时使用的。厨房位于主屋中,灶台位于院中的独立单层小屋中。2m和74cm指的是门和灶台台面的高度。但这又不仅仅是特指,它们和围墙、窗户、家具的尺度都是有关的。
这种物件尺度的混合,也是我们改造的一个重要出发点。我们曾经想过很多不一样的改造方式。直到我们看到一幅画时才得以确定方案,这是二十年代中国的油画家颜文樑画的传统灶间,画中儿童的活动、家具和灶间的空间是融合在一起的,没有一个明确的焦点,这种混合的状态是我们非常喜欢的。混合是不限于灶间内部的,我们把院子里的水井、几十年的老树都作为设计的对象,自然的、人工的物件全部都混合在一起。空间上的改动实际是很小的,只是把灶台边上的一个储存间半边的顶去掉,在水景上面加了一个小的顶,但整个住宅的内部和外部院子的体验变得完全不同了。
融合的日常物件,颜文梁,《厨房》,1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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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造之后这个空间变得更加融合。通过灶间的窗户可以看到主屋,转过去是一个小院子,从这个院子可以看到有一个巷道一样的院子,再转到树院和井院。微弱的划分形成多个尺度感不一、又同时连接在一起的小院子,这些尺度和2m、74cm的尺度都有关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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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段八 21.6cm与8mm,建造与误差
最后再讲一下建造,整个改造使用了大量的红砖,我们自己并不是非要使用红砖,而是刚好有这样一个条件。2018年的时候很多城市整治违章搭建,其实农村也是一样的,自宅原来围墙外有个做农活的附属小屋被当做违章建筑拆除了,拆下了几千块红砖,我们不想浪费这些砖,就全都用在了改造中,刚好够用铺地和局部墙面的建造。
这种红砖叫八五砖,尺寸比标准的砖小一点,是21.6公分,整个改造都是以八五砖的模数去控制的,砖的使用都使用了整砖和半砖,这样整体的比例就很和谐。另外8mm是指砖的灰缝厚度,又意指误差。无论什么样的建造都会有误差,如何控制误差是这个设计非常关注的一个事情。8mm也是木作门窗和砖作之间调整误差的一个重要的尺度。原来我设想这个建筑是非常平整的,不同工艺的交接都是很现代的齐平做法。但是因为原建筑就有很多误差,为了消解各种误差,最终采用了类似于线脚的做法,细部看着没有那么纯粹,但解决了很多实际问题。
而且8mm不仅仅是物质的建造,还和装饰有关。这是灶台上重新绘制的装饰,装饰对传统住宅来讲是不可或缺的元素,也是农宅祭祀灶神习俗的体现。装饰线条的宽度就大约是8mm,装饰、误差、砌筑和家具物件的尺度混合在一起。
整个改造并不是单纯为了形式美丑而设计的,而是和生活的具体行为有密切关系的。灶台是为了煮饭做菜而建造的,院中的水井是真实地使用着的,桂花树和榆树也会随着四季变换,阳光、雨水都会在这里形成不同的痕迹。这是朋友来这里时的活动场景,他的女儿很喜欢这里,会自己和妈妈在新设计的灶台窗前玩起卖包子的游戏,也会想象自己躺在水井的木亭上乘凉。一个住宅并不只是一个物质的空间,而是对于居住的想象,这种想象会变成更为广阔的文化记忆的一部分。
图片由陆少波、刘一霖提供
部分摄影:肖潇、孙海霆
文字经主讲人审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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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家?(1)(2)》
主讲人简介
陆少波
LU Shaobo
建筑师
陆少波曾在中国美术学院、同济大学和日本东京工业大学求学,现为上海交通大学设计学院博士生,同时他为中国美术学院和东南大学的客座教师。
Architect
Lu Shaobo has learned in China Academy of Art, Tongji University and Tokyo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He is the PH.D student at Shanghai Jiao Tong School of Design, and also a guest teacher at the China Academy of Art and Southeast University.
刘一霖
LIU Yilin
建筑师
刘一霖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曾赴德国斯图加特国立艺术学院交流学习,长期从事建筑文化及品牌策划工作,曾任《AC建筑创作》杂志责任编辑。
Architect
Liu Yilin was graduated from China Academy of Art. She studied in The Stuttgart State Academy of Art and Design as exchange scholar In 2013. She has years of experiences in architectural culture research and branding and use to be an executive editor of Architectural Creation magaz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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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影像中心线上展览
自由联接——2020 OCAT x KADIST 青年媒体艺术家展览
展期:2020年8月24日-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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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预告
重新聚焦媒介:东亚录像艺术的兴起
展期:2020年12月27日-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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