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覽前言 | 大音希聲——在寂靜中喚醒心音

有一種物質，以波長的形式存在。

雖不可視、不可觸、來無影、去無蹤；也無色無味、方生即逝、無從尋覓、流動無形；卻聲震百里、動盪山谷，低回婉轉、如怨如慕。

只要你的感官正常，它就會以你不能拒絕的方式，彌漫充填在四圍空間。

音樂，這一比文字更早出現的藝術形式，在近萬年前的茫茫大地上誕生。音樂依託於文字，文字是音樂的最佳詮釋。所謂知音，不僅是對於美妙旋律的欣賞， 而是對跳動著的音符背後的萬千世相，體察發自內心的生命感動；文字也如是，字面只是表意，那堅定的一橫一豎一瞥一捺所承載的深刻內涵更應洞悉。

然而，當面對嚴謹系統的現代西方音樂與散若荒沙的古代國樂經典，有太多的人，對於前者熱衷追捧，對於後者罔聞淡薄，我們在對此極度心痛與反復歎謂之餘，在面對這樣的社會現實，不禁思考，是怎樣的緣由，將燦若星河的傳統國樂、民族樂器、甚至於它們的創作者，置於如此尷尬難堪的無奈境況？

在解開疑問的堅定初心下，無用這次開始踏上對傳統國樂、民族樂器及其民間技藝的追尋之路。由於時代久遠，我們已無法親自觸碰那些早已逝去、無法挽回的聲音及它的見證者。半年來，無用盡力將那些仍然留存於世的，不懈挖尋。這一次，無用為你呈現在眼前的所有，它們由土地而生，裹挾著華夏歷史光芒加持在周身的文化精神內核，奏著中國大地上最早的樂音，從遠古颯遝而來，至今迴響。

女媧氏造笙，伊耆氏制鼓，重回近萬年前這片天下之中的原野，我們的先人以令人驚歎的智慧，在那樣惡劣的自然條件下，創造出無數個今人也難以企及的奇跡，然現存於世、至今被人記得、並能傳承下去的，還能有多少？

我們能吟哆、唻、咪、嗦、拉的音符，卻不諳宮、商、角、徵、羽的調式；

我們能識鋼琴、貝斯、風琴、吉它、小號、大管、大提琴究其樂理，卻不明「八音」是為何物。

古籍《周禮-春宮-大師》有載，樂器有「八音」——金、石、土、革、絲、木，匏、竹。前三者為先，中兩音者次之，後三聲為末。

現在，你的觸目所及，正是對應土音、象徵立秋節氣的塤；對應革音、象徵冬至節氣的鼓；對應竹音、象徵剛剛過去整整一月前春分的笛簫；以及，那八音之外，卻從先秦就開始流行的簧。

華夏文化就是這樣玄妙，樂音、節氣、樂器，甚至與八卦、八風，冥冥相連，若探尋更深入的層次，無外是律學、天文、曆法、樂學等的跨界結合。明▪王邦直《律呂正聲》就已對此進行了詳細的研究和論述：金音表秋分、石音寓立冬、絲音為夏至、匏音釋立春、木音映立夏。

反觀這些傳統的民間樂器，均取材于自然，加上那些還在堅守的手工藝人的親自製作，不同於西洋樂器大多為流水線產物，這些源自手作溫度的發聲器物充滿了手工藝的美感，早已超出本身的發聲功用，完全可稱之為值得細細品味的藝術品。

手工藝人每一次的精心比對選材，反復調整試音使得手下沒有任何兩件完全相同的樂器，製作者與樂器，超越了製作與被製作的關係，彼此已形同知音，如子期遇伯牙，通過音樂，便再也斷不掉緣分。

汪民安在《關於手的紮記》：沒有想像力和創造性，機器可以取而代之。「取代」往往是厭倦之手，而手的藝術卻是創造的，包含未知的可能性。

在無用走訪的這半年中，見到了太多諸如此類的手工藝人，付出了難以量化的時間、精力、心血……一生的寶貴光陰，只做一件事。在事事追求速度的當代，他們就這樣沉靜執著，將身心完全投入到民族樂器的製作中。當中的很多人並不富有，僅僅是維持生計而已。而幾乎每位民族樂器製作者，都是一位優秀的民樂演奏家，他們並沒有在知名音樂院校進行過專業系統的樂理學習，但卻熟知樂器的每一細微之處，會不時摩挲著自藏的那件最珍貴的手制樂器，總是停不下來。除去對於樂器製作本身的熱忱，骨血中早已被鐫刻上中華民族的文化精魄賦予他們最深刻的音樂記憶。

曾經的「古中國」，以何其豐富燦爛、悠久繁華的模樣在世界東方盤踞蜿蜒，令人震撼的是，華夏文明，亦稱大河文明的中國，作為四大文明古國之一，在滄海桑田的無常世事更替中，竟是唯一從未出現徹底文化斷層的國度。

蒼穹深沉，平野星闊，見證了華夏文明千百年的風雲變幻，記錄了世代交替的榮辱興衰。宇宙的生命億萬以計，能夠做到如此的，只有中國。

何其浩瀚！何其慨歎！

無用十二載，輪回為一紀，如此值得銘刻。此時在展廳的你，與來自於古老時代的音樂發聲器，正在進行一場關於民族文化與自我靈魂的對話。

我們已經被太多物質所包圍，有時，難免會失去本心；我們又通常會因曾擁有過什麼，而不去珍惜。當某種事物被時代所湮沒，即使過往再美好，也將不復存在。當這些跨越過時間空間，甚至修行過千年的古樂器，小心翼翼地進入它完全陌生的現在，即開始了無盡的等待。

等待人們回頭，看它們一眼，如果是你，回看，會不會覺得精彩？

華夏泱泱，余聲湯湯。

宮商角徵羽，鼓笛簫塤簧。

循音而來的你，請佇立合目，吐納自在，讓這嫋嫋之聲，浸入內心，聽見自己。

「大音希聲——在寂靜中聽見心音」古樂器展

2018.4.22-2018.10.21

北京東城區美術館後街77號文創園1-101

010-57538189

特此鳴謝：

給予無用民藝調研組大力支持的葉浩和（制鼓）、鄒敘生、王益亮、郭汝灼、郭大強（笛簫）、陰占中、張友剛（制塤）、姚茂順（玉屏簫）等十余名手工藝人！

感謝為此次展覽提供學術和部分展品借展支援的無用友人歡慶、莫西子詩、子楓、小河及中國音樂學院張維良教授、王猛先生，貴州姚茂順先生、北京李洪森先生、貴州何正能先生、何婉怡同學，還有為此次音訊錄音志願者張嘉偉、康康，以及所有無用民藝調研志願者們！

正是您對於「無用］的鼎力支持，此次展覽才得以順利呈現，衷心感謝為此付出的每一個人。

戊戌年三月初六

無用民藝調研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