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池崇史谈《天国与地狱》

《天国与地狱》让我回想起的一段记忆对我来说非常重要。需要特别提及的是影片的几个拍摄地点和我住的地方只有几条街之隔。我出生在大阪，没有钱去读电影学校。后来搬到了横滨，那里有所学校能负担得起。《天国与地狱》是在我搬去横滨很多年前拍的，当时拍摄的地点已经不存在了。我去探寻影片中罪犯居住的地方时，心想这就是我的城市啊！能发现这些对我来说是很震惊的事。

影片1963年上映时我才三岁。日本战败了几十年，但东京还是到处断壁残垣，朝鲜战争刚刚开始。当时的人们衣不蔽体，整个国家在二战后宛如废墟。但不久后就迎来了经济复苏——这与美国的政策不无关系，电影行业也发展起来。在这之前，在银幕上几乎看不到贫穷或任何负面的东西；电影和电视内容都差不多。后来情况有了改善，就是要用娱乐产业来激励日本人共同奋斗。这种日本精神让电影品质达到了巅峰。黑泽明功不可没。日本的电影工作者无不受到其影响。

影片中三船敏郎扮演的权藤今吾董事住着山顶的别墅。他最初是鞋业工厂的员工，后来晋升到管理层。权藤意识到可以通过购买股票获得工厂的控制权，正当他进行着一些灰色交易时，儿子被绑架并被要挟付出三千万赎金。 破财的权藤将会面临公司和债主的双重威逼，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夺取股份的阴谋。

罪犯结果搞混了权藤司机的儿子，这样就让权藤陷入了搭救没有什么厉害关系的员工的难题。影片到此达到了高潮，这也是黑泽明探讨贫富差距的惯有手段。

我第一次看这部影片时，完全被最后一幕吓到了，就是罪犯在狱中等待死刑的一幕。在日本，会请到僧人给即将被处以死刑的罪犯做一些超度的仪式，这样会让他们平静下来并克服死亡的恐惧。影片里罪犯拒绝了超度，但要求见权藤一面，后者找到了新的职位事业再次有了希望。

当时我就想，罪犯成长于怎样的环境，他的生活会是怎样，他都会思考什么。一部普通的影片里，导演通常会放一些蒙太奇处理这一幕，或者在监狱的环境上做些有趣的布置，但黑泽明没有那么做。他只是拍了两个人的对话。

罪犯告诉权藤他死的时候不想面对命运与恐惧。他想说自己的死不会有任何反悔。突然他开始剧烈的颤抖，二人的对话也就被中断。影片并没有展现行刑的画面，但我们知道他的结局。

《天国与地狱》的剧本中结局并不是这样的——三船与仲代达矢的角色（剧中的警官，后与权藤成为了朋友） 本应该一起散步。黑泽明拍完监狱的一场戏后，发现罪犯的表演非常出色，就决定以那场戏结尾了。如果你了解黑泽明的拍摄方法，就会知道他为一部电影会准备各种方案的剧本。永远没有定论。并不会说故事是这样的，结局是这样的，我们要这样这样拍摄。导演总是在拍摄中寻找着最终的答案。

有趣的一点还包括黑泽明本可以正常地给出罪犯的作案动机，这样观众就会更好地理解影片。但导演决定不那样做。他没有把作案动机作为影片的一部分呈现出来，而是在表达罪犯也是普通人，也会犯错或者犯罪。动机的细节被抹去了。黑泽明没有妖魔化罪犯，而是告诉观众他只是在求生，没人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做，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