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嗎?
小時候腳上時常穿著的是
外婆在昏黃的燈下親手做得布鞋,
輕輕趴在她溫暖的肩頭,撫摸她銀白的頭髮,
好奇地看著針線在厚實的鞋底上穿進穿出,
每次接過新鞋穿在腳上,
心裡盛放的都是滿滿的歡喜。
但現在,手工布鞋再舒服,再『養腳』,
人們也覺得它笨頭笨腦,
土裡土氣,難登大雅之堂,
隨著歲月的變遷,布鞋逐漸成為了躲在角落裡的久遠回憶,
滴答滴答,時間都去哪裡了?
滴答滴答,時間再慢一些吧……
舊時的痕跡在我們眼前漸行漸遠,這個夏天,無用調研員來到鄉間,想把散落在民間的布鞋手工藝尋覓回來,也把童年記憶裡珍存的畫面找回來……
在北方大地上,提起虎頭鞋大概還是很多人仍舊保留的童年印象。
除了保暖耐穿的實用功能,虎頭鞋在傳說中也被人們賦予了簡單美好的期許:老虎是百獸之王,能驅災辟邪,家人希望穿過虎頭鞋的孩子都遠離災難、平安健康。
虎頭鞋由鞋底、鞋幫和鞋頭組成,做工繁瑣複雜,要經過剪、貼、插、刺、縫等幾十道工序才能完成。有虎頭圖案的鞋頭,托在手裡只有小小一隻,卻是最耗時耗心。
虎頭不同的部位,需要搭配不同顏色的線,差一針都不會好看。而線的顏色搭配不好,一不小心就會『畫虎不成反類犬』。
而虎眼、虎眉、虎嘴、虎鼻,都要靠針線和布縫製而成,需要用刺繡、撥花、打籽等多種針法。
虎嘴、眉毛、鼻、眼等處常採用粗線條勾勒,表現虎的威猛,如果做工細膩時,再用絨線將鞋口、虎耳、虎眼等鑲邊。孩子穿上虎頭鞋,絨線隨風飄動,虎頭也有了靈動威武的感覺。
想要有一雙地道標準的虎頭鞋,現在已經不容易尋覓了,時光飛逝,那些年的我們長大了,而這些手藝也慢慢退出我們的生活,當年做鞋的人們,他們也漸漸地老去……
- 河南·鄭州 -
精神矍鑠的李芝蘭奶奶見到我們來訪時,起初還有一些不好意思開口的羞澀,在她看來,做鞋實在是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完全沒有想到會有人來特意詢問拜訪。
做一雙虎頭鞋,是她已經守了五六十年的手藝,說起這個,李奶奶就開心地笑起來,眼睛也眯成一條縫。
她忙著從櫃裡拿出自己的作品,整齊地擺放好,招呼我們走進來看,擺在她身後的,是一幅金婚紀念照,上面的她已經不再年輕,但還和愛人一起,攜手相伴。
到現在,李芝蘭奶奶的手掌已經印滿了歲月粗糙的痕跡,她帶著老花眼鏡,從針線笸籮裡找出一枚銅頂針,戴在中指的第二節手指上,用粗針大線,縫納著千層鞋底,偶爾把針在頭髮裡擦一下,又熟練地穿針走線,繼續縫製。
做鞋的手藝,是李芝蘭在少女時期就學會的。那時候沒有人特意教她怎麼做,回憶起來,她就是坐在母親旁邊,看著母親一針一線地縫製。時間長了,自己摸索著也就會了。在之前,做布鞋並不是一項非常高端的手艺,但是全家人,都穿著李芝蘭親手做的鞋過了一年又一年。
現在她回憶起來,自己年輕的時候要在生產隊裡忙勞動,還要照看家務子女,但還是經常拿起針線繡制幾雙布鞋,親眼看到家人穿著自己做的鞋才叫放心,直到現在,年年仍不間斷,她做的虎頭鞋不拿到市場上售賣,但遠近鄰居誰家有生小孩,熱心的她知道了都要送一雙。
『在以前,小孩一出生,就要穿虎頭鞋,俺這一片(附近)的小孩都是穿虎頭鞋長大的,老虎是百獸之王,穿上小孩不遭災。』
李芝蘭奶奶做的是鄭州典型樣式虎頭鞋,上面用兔毛點綴,顯得老虎格外威風靈動,老虎眼睛大,眉毛上綴有小鳥,更顯得老虎的圖樣活潑可愛,虎鼻大而突出,多為石榴心形,寓意著多子多福。
對李芝蘭奶奶來說,現在做鞋早已不是養家糊口的途徑,雖然她已經年過古稀,卻仍放不下針線和鞋面,那是因為家裡現在又添了重孫子,孩子正是蹣跚學步的年紀。
我們離開時,她仍在埋頭縫製鞋面,認真地把自己對孫輩的牽掛都納入鞋底中,才發現那份其樂融融的情意,遠遠不是市場上簡單的交易可以替代。
- 開封·杞縣 -
從李玉英奶奶家的街口路過時,三五個村民正圍在一起閒話剝蒜,大蒜是當地最主要的經濟作物,走在大街上便能聞到濃濃的蒜味。來到李玉英奶奶家時,我們發現這裡還保留著傳統的磚牆小院,也是河南鄉村最常見的農家建築。
推開一扇老木門,就看到幾口大水缸放在牆邊,農具整齊地歸攏在一起,幾條手巾搭在門前的晾繩上,旁邊的菜園中種著幾畦青菜,簡單的小院子被主人收拾的乾淨整潔,李玉英奶奶就在這裡做了五十多年的老布鞋。
17歲那年,李玉英學會手藝後,第一次為自己做了一雙老布鞋,22歲時,她穿著自己做了四天的一雙繡花綠鞋從五裡河鎮嫁到高陽鎮,李奶奶說,河南媳婦出嫁都穿綠鞋,據說這樣可以和婆家和睦相處,開心過日子。
李玉英做鞋做了一輩子,年輕的時候為丈夫做老布鞋,她說到這裡就咧著嘴笑,說丈夫最喜歡她親手做的黑面老布鞋;等做了母親,她為兩女兩子都做過虎頭鞋和千層底老布鞋;現在到了孫子輩和重孫輩,李奶奶依然在為孩子們做虎頭鞋。
在杞縣這裡,虎頭鞋被當地人叫做『貓頭鞋』,俗話說:『頭雙藍(取諧音攔,即攔住不夭折),二雙紅(紅能辟邪,可以免災),三雙穿得紫落成(意即孩子在自家長大成人)。』至今,杞縣還保留著讓姑姑做三雙不同顏色的虎頭鞋在『過九天』時送給侄兒的風俗。
奶奶說,我們河南婦女,會摸針會絞花就會做鞋,想學手藝,只要有心就行,使用的工具不要那麼多,一根針一個頂就能做鞋了。
李玉英奶奶有一個用舊的木頭頂針,在長久的歲月中,木制的頂針已經被摩挲出了一層溫潤的包漿,上面密佈有很多針孔,她的右手食指第一個關節處由於長期戴頂針而磨出厚厚的繭來,甚至有些變形。
現在,李玉英奶奶一個白天還可以納一雙小鞋底,她的手法純熟,粗白的棉線從鞋底的背後穿過,頂針頂上去,從另一邊穿出來,然後拉出針線,棉線和鞋底之間一摩擦,在空中都可以聽到棉線拉動時『嗚嗚』的聲響。
奶奶一邊做著手裡的活計,一邊跟我們說話『老啦,以前是什麼鞋都可以做,千層底的、繡花的,我都會做,現在還有誰需要呢?只有小孩還穿貓頭鞋,我就還做,過幾年,誰知道會咋樣呢。』
在回程的路上,同車的大哥問我們,你們是做什麼的呀,為什麼還要來找手作的鞋呢?
我們回答:因為再不尋找,再過幾年,就沒有人會做手作的鞋了呀,到時候,這些老手藝就會被人忘掉了。
大哥聽了後默默點頭,没有作声。当我们下車掏钱付费的時候,司机告诉我们前面下车的那位大哥已经幫我們付清了車費……惊讶伴着感动,面前这条民藝傳承的艰辛长路上,我们多么地任重而道遠……
這些農耕時代的真實畫面,正離我們越來越遠,等到老人們漸漸離開,不知道哪一天,記憶斷了線,又能到哪兒去追尋?
而我們的孩子,我們孩子的孩子,在巨大而冷漠的城市中,又將去哪裡尋覓一雙外婆亲手缝制的祈福避灾的虎頭鞋呢?
到那時,我們又該面對什麼去緬懷先祖,感念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