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伍德
2010.6.30
朱塞佩(•托马西)•迪•兰佩杜萨的小说《豹》(The Leopard,Il Gattopardo)一度很难找到出版商,不过在卢奇诺·维斯康蒂开始准备制作同名电影的时候,本书已经闻名。1958年,本书于意大利出版,之后译成许多语言:德语版出现在了1962年,维斯康蒂为《三艳嬉春》导演的短片中(Boccaccio '70,又译薄伽丘70年,德西卡、费里尼、莫尼切利、维斯康蒂各导演一部短片)。两部电影的命运逐渐纠缠一处,因此它们现在似乎以不同的媒介相互评论,而不是单纯被看做是电影的来源和小说改编的电影。
很多人评价过兰佩杜萨和维斯康蒂间的亲密关系,因为他们都在荣光褪去、渐渐消亡的世界中继续保有贵族的兴趣;而电影无疑忠实反映了小说的精神——转换时间线、对话的细节、战斗的场景方面都很忠实。维斯康蒂在一次采访中表示,电影观众需要注意到加里波第的部队在巴勒莫的街头与波旁的士兵战斗,还有萨利纳亲王(伯特·兰卡斯特)的外甥唐克雷迪·法尔康内利(阿兰·德龙)于革命者一同战斗的场景,以感受旧世界毁灭,新意大利诞生之时那种“历史拐点的毁灭力量,和唐克雷迪真正冒的风险”
小说和电影都很讽刺、哀伤而庄严,都深情地为辉煌的过去悲伤不已。但两者表现失落和往事不一样,电影更看重政治——比小说更有政治性,也比刚开始看上去得更有政治性。书中最为壮丽的一幕,维斯康蒂却没有改编,也许影像难以表现其说服力:时间向前流逝,展望未来这段并未改编。比如,唐克雷迪和安洁利卡(克劳迪娅·卡汀娜),即富有而算计的新贵唐·卡洛杰罗(保罗·斯托帕)的女儿,订婚的日子里——在亲王位于多娜佳塔那似乎有这无数房间的府邸里,在那积灰、废弃的房间中,两人玩耍,接吻——那是他们最为幸福的时光,因为他们并不满足,所以欲望一直存在,这是后来生活没法比的:“那些日子是准备结婚的日子,就连色欲方面也并不成功;但准备工作恰到好处,精致而简洁;就像比原曲流传更为久远的旋律一般。”远景并未破坏近景,却勾勒出其纯粹的脆弱性。
维斯康蒂的电影令人难忘地记录了这段浪漫的感情,以及恋人在宽敞而古老的房间里的流连忘返的景象,但导演对他们未来婚姻的失败未置一词:他的目光紧紧注意当下,注意这对夫妻的诱惑、注意唐克雷迪过于轻松的魅力和安洁利卡过于轻浮的妩媚。贫困的唐克雷迪在亲王的祝福下,娶了金钱;不仅如此,他用金钱购买在新意大利的的地位。小说中,亲王认为唐克雷迪的行为有些“不光彩”,但是欣赏着年轻人对历史现实的把握,也因喜爱这位青年,平息自己的顾虑。电影没那么接近亲王的视角——可以说,是以亲王为主角,但并没有完全认同他的想法,如果亲王是视觉的中心,那么唐克雷迪是棘手问题的焦点。通过表现唐克雷迪立场如何调整,他的魅力和无情,珠江让我们感受到电影微妙的政治含义。
兰佩杜萨和维斯康蒂的融合和分歧在这里特别有趣。兰佩杜萨是一位西西里贵族,对进步深感怀疑;而维斯康蒂是积极投身改革的北方贵族。但兰佩杜萨虽说保守,但思虑过多,因此不相信自己可以简单地固守过去;而维斯康蒂虽然激进,又太聪明,不相信改变会更好。
伯特·兰卡斯特杰出地表现了亲王的身体状态,也表演出了一种逐渐老去、政治威望逐渐流失的感觉:在朱塞佩·罗敦诺温柔的镜头下,在华丽的舞会上,他优雅地与安洁利卡跳华尔兹,这是整个社会秩序的最后一舞。兰卡斯特对亲王的诠释上,表现出高尚的风格和完美的风度,但最后他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们还继续生活其中。一些评论家认为这部电影讲的更多的是二十世纪,而不是十九世纪——这或多或少与1960年代初,意大利与整个欧洲的关系相关,这是后来版本的现代化世界与消失的过去间的冲突。维斯康蒂本人却没有区分这些。他表示,电影摄制期间,他都问自己机会主义者唐克雷迪如果出生晚一点,那么他会不会变成法西斯主义者。这是个问题,不是回答:是恐惧,而非指控。唐克雷迪的魅力和风格是真实的,就像他对舅舅的真情一样。但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全片。
这一疑问通过一系列剪辑和拼贴,尖锐地表现了出来,就像一部出色的电影应该的那样。亲王对切维利(莱斯利·弗伦奇)——联合后意大利的议会政府的代表,他前来给亲王提供一个参议员名额,而亲王婉言拒绝了 ——道别时,他同意改变即将到来,但表示结果会更糟。他说““我们曾是狮与豹,取代我们地位的是豺狼与鬣狗,“这话已经很轻蔑了,但亲王继续道,”我们所有人,无论是狮、豹、豺狼还是绵羊,我们都继续认为自己是世上的盐。” 切维利的马车远去,下一个镜头转向炎热的西西里乡下,劳动者辛勤地耕作。这场景中,我们能听到交响乐奏乐声渐渐响起,下一个镜头带我们去往巴勒莫宫殿中华丽的舞会。这一镜头的言外之意是当过豹与豺狼开始混合时,很那说谁是谁了。明显,西西里不会有什么改变,但豺狼肯定会中饱私囊。更为重要的是,两个非凡的世界消亡了:(最好是)亲王代表的旧秩序,以及受伤且被边缘化的加里波第代表的革命意大利。在舞会上,我们听说了加里波第被击败了,被自己帮助扶持的政府军击败,以及黎明将会处决一些他的拥护者。前革命者唐克雷迪也说,“的确,新王国需要法律与秩序。”他当时躺在沙发上,一副优雅而自由自在的姿态。电影最后一幕,黎明到来,舞会结束了。在回家路上,当主教匆匆跑过的时候,亲王跪倒在街头,并将圣餐带给一位垂死的人。马车上,唐克雷迪、安洁利卡和她父亲听到附近射击队开火的声音时,看上去很疲惫,也很快乐。亲王站起身,慢慢地远去。
“若想保持不变,一切都需要改变。”电影开头左右出现这句著名的台词,也暗示了改变。对亲王和他的阶级而言,改良的君主制比共和国更好。这句话在电影中回响时,它的含义也变得截然不同,并且更接近维斯康蒂对现代意大利的批判。这意味着所有事物都能保持不变,只要我们能保持在政治的顶部——无论“我们”是指谁。这不是亲王的世界,而是唐克雷迪的世界。唐克雷迪在舞会上随意地谈到了法律和秩序的必要性(和代价)的时候,亲王的一位女儿对他说:“你不曾这么说过。” “你错了,亲爱的,”他答道。“我一直这么说。”他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和效忠对象,但他说起话来,就像他一直了解什么叫有所应为——对他,就如维斯康蒂所说,在很多时期和许多地方都可以找到成千上万像他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