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那天去湿地森林散步,看到银杏刚刚打开它的小扇子,远远望去,像开了一树腊梅。到“谷雨”前后,扇子就张得很大了,几乎把枝条都遮了起来。
刚刚打开小扇子的银杏
扇子张开了~
上班路上有一段是整排的朴树,每次需要坐公交车的时候,我都站在同一棵树下等待。车迟迟不来,就仰着头看树。光秃秃的。深冬以来,它就一直这么光着;“立春”了,“雨水”了,“惊蛰”了,“春分”了,还是光秃秃的。
其实说“光秃秃”并不准确,树上只不过没有叶子,绝非空无一物。有句很高冷的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少就是多。”缺少叶子掩护,树上裸露出来的“秘密”是有点太多了,你好像看到了树的整个精神世界:灵魂的走向,思维的分叉,心路的复杂、缜密、冷峻、尖锐、盘根错节相互牵扯……一览无余。原本这些事儿只有小鸟才知道,现在大家都窥见了。真勇敢。
没有叶子掩护,树的秘密就这么裸露着……
“清明”一过,小叶子发出来了,灵魂有了肉体;好像也就三五天工夫,灵魂消隐,肉体丰满。黄白的小花迅速开过,满树圆果子。
大树茂叶葱茏,固然是好看,但因为太高远,绿色和绿色浑然难分,作为个体的“每一片叶子”很容易被消融掉。囫囵的一团绿,眼睛匆匆看过就算了。有小果子就不同了,它牵引视线,让注意力有具体的落脚点。阳光好的时候从树下往上看,翠亮的叶子跳出橄榄绿的果实,实在是很妩媚的。
橄榄绿的小果子牵引视线,让注意力有具体的落脚点~
枫杨的叶子也长得风快。我喜欢它们刚刚冒出来的样子,小小的羽状复叶,像洗过澡的小鸟,把羽毛梳理得很乖巧。薄阴微晴的早晨,骑车从树下经过,天空淡蓝,叶子随风摆弄出不一样的图案,非常轻捷、丰富。
枫杨的叶子,小小的羽状复叶,摆弄出各种各样图案
转眼,羽状复叶长成一只只大手,遮天蔽日。四月阳光明亮,大树投下的影子,缝隙越来越小。神不知鬼不觉地,花就开过了,果实串串吊了下来。
枫杨总是很快就长成了一棵浓荫匝地的大树。右边是吊下来的翅果~
枫杨的果实跟鸡爪槭一样,也是翅果;一枚翅果贴着另一枚翅果,串成一长溜。晴朗的天气,枫杨尤其有炫富之心,长长的翅果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挂了满树的钻石项链。没事还不停地摇摇晃晃,生怕人看不见!
枫杨满树挂着项链,相当得意~
跟这些着急要绿成夏天的树比起来,水杉特别慢吞吞的。“清明”过后,偶尔有几处枝条发了新叶,毛茸茸的小刷子。如今“清新”这个词已经被大家玩坏了,我发了半天愁,不知道除了它,还有哪个词能更准确地描述水杉叶子的那种绿。
水杉的新叶,你会用什么词来描述?
眼见着要“立夏”了,水杉才绿得稍具规模。四月底的湿地森林,到处开蔷薇啊,一团一团、一层一层的玫瑰红。柳条披披拂拂,蔷薇露出脸来;紫藤现在绿叶满架,旁边的蔷薇红红地缠绕;小水塘中有了睡莲叶子,开花还早着呢,满塘都是蔷薇的倒影。哪儿哪儿都是它们。看饱了来回味,记忆中最美的,还是那片水杉林中的蔷薇花。
为啥呢?说不好。也许是水杉的干净整洁和蔷薇的乱开一气,水杉的那种绿和蔷薇的那种红,平衡得刚刚好吧。
水杉林中蔷薇盛开
前面说的都是落叶树,常绿树的春天,又是啥样子呢?我们来看看香樟。
说是“常”绿,香樟冬天的绿和春天的绿,差别大着呢。“清明”之后有一天,上了整天的课,结束的时候头昏脑涨。从教学楼一出来,满地落叶,气势好大!我一时有点发懵,以为自己穿越到了秋天。抬眼一看才回过神,这是香樟在脱去旧叶,焕发新生。
香樟的旧叶子掉了一地,一点都不可惜
树干气势好大!树冠气势好大!落叶气势也好大!
浩浩荡荡落完叶子,又浩浩荡荡开花。说“浩浩荡荡”,当然不是因为花开得大,香樟的花小得很,比米粒还小。要凑得很近,才能看清是绿白花被、黄花蕊。花开得碎而多,密密麻麻;但真正“浩荡”的,是香气。城市里到处都是香樟,于是到处都在香。“谷雨”到“立夏”这一段时间,我的空间概念变成了,“有樟树香味儿的地方”和“没有樟树香味儿的地方”。走在湿地森林或者校园里,经常发生的事情是,突然想起来闻一闻,咦,竟然没啥香味?——有香味儿,成了常态。
香樟开花
不过对我来说,香樟最迷人的地方,还不在香气;最迷人的,是树冠跟阳光玩的变色游戏。
有一天下班,天光很难形容:不比得下午那种晴朗灿烂,但还说不上是夕照。迎面是七八株高大的香樟树,巨大的树冠彼此相连、不分你我。树冠们基本都是春末夏初应该有的那种深绿,唯独有一脉,翠黄透亮,犹如神启。我站在树下,心中升起一种庄严感。
回家路上一直在琢磨:难道唯独这一波叶子换得慢,所以绿得年轻而发光?
第二天中午又去看,怪了!还是这七八棵树,绿得一模一样啊!研究了好一阵才明白,正午的阳光照到了每一棵树,所以大家都一样;而昨天所见,是太阳正在下沉,只有那么一脉照到了阳光,于是有了那神启一般的不同凡响。有阳光和没有阳光,叶子变化竟然那么大。
深绿的树冠中,有一片翠黄发亮,人站在树下,犹如领受神启。
开篇(戳这里可以回看)的时候说,我们通常把绿叶当做花朵的背景。春天总是匆忙,花一波一波换得很快。我想找个什么词来形容这种感受,记起海明威的一本书名,“流动的盛宴”。
花落花又开,这样的“流动”一目了然;而被我们认作“盛宴”发生之“背景”的绿叶和树木,也在一刻不停地“流动”,但你要真正“看见”,需要将时间拉得长一点。
有一个地方我非常喜欢,在那里可以看到一条小河。河的南北两岸,草木无数。我隔三岔五地站定在那里,拍下一张照片。
三月中旬,拍了第一张。我看到小河的南岸,有一株白玉兰,乳白的花,非常显眼。白玉兰的后面,有整排的紫叶李,开着粉白小花;两株杨柳还绿得很稚嫩。小河北岸也有杨柳和紫叶李,紫叶李花已经落了大半。一排水杉干枯着没有叶子,香樟还是冬天的旧叶。香樟背后,有一条长长的小路;再往北,一片土黄色的枯草。
南岸开着白玉兰,白玉兰后面一排紫叶李,粉白花。北岸的紫叶李已经开始凋落。
“春分”(3.20)那天清晨,阳光温柔。我拍了第二张。北岸的白玉兰,花落得只剩下一两朵。紫叶李没什么花了,叶子在阳光下紫得真好看。北岸光线不同,紫叶李的叶子更接近红褐色。
南岸紫叶李、玉兰花落,紫叶李的叶子紫得真好看。北岸的紫叶李叶子更接近红褐色。
三月的倒数第二天,上午,有薄薄的阳光,拍了第三张。“春分”已经过去了十天。南岸的白玉兰长了满树小叶子。北岸有小小的一树紫荆在开。香樟树开始换叶了。
南岸的白玉兰一树小叶子;北岸有紫荆在开,香樟叶子开始有了颜色的层次。
第四张,“清明”(4.4)那天上午九点多,并没有下雨,阳光很好。各种绿色开始有压倒性优势。南岸的白玉兰叶子越来越茂密;白玉兰后面一排,有一种树开了粉白的大花,太远,实在认不出。北岸的紫荆还在开着。那条小路的线条不再清晰,背后的荒草地开始返青。两岸的水杉有动静了。
玉兰叶子越来越密。玉兰后排靠右边一点,有一种植物开了粉白的花。北岸的紫荆还在开,那条小路的线条开始被树和草掩盖,荒草地返青。
五天之后,我又拍了一张。那段时间天天晴朗得要命。才几天而已,南岸白玉兰又变胖了;后面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满树都是花了!水杉越来越绿。
看最南边的这株玉兰,已经成了绿色大树吧!后排右边那棵树,花越来越多了。
“清明”和“谷雨”的中间,选了一天(4.13),拍了第六张。南岸白玉兰后面的那棵花树已经没有花了。北岸的紫荆也落尽。一开始两岸的柳树绿得那么夺目,树形清晰;现在更多的绿树挤进来,南岸的柳树都已经辨不清轮廓。香樟应该已经开花,水杉绿得像模像样。北岸那条小路更加若隐若现,背后的野地,枯黄色越来越少,大面积青草色。
南岸这棵玉兰树已经非常胖。后排开花的树已经没有花了。北岸那条小路被野草埋得更深,后面的荒地大面积绿了起来。
“谷雨”之后一周(4.25),第七张。这绿得啊,一团乱!北边那条小路,终于被野草覆盖得毫无踪迹。南北两岸的地面开满了一种白色小野花,一年蓬。更大的惊喜是,南岸临水那排杨柳的前面,一种树好像开了红花!会是什么花呢?
绿得啊,一团乱!
最北面那片野地,最初枯黄一片,如今野花满地。白色的是一年蓬。
镜头尽量拉近,终于看清楚,临水那片开花的树,是紫槐!好看,好闻,好吃的花儿啊,可惜太远了……
紫槐在开放……
“立夏”(5.5)和“立夏”第二天,分别拍了一张。“立夏”那天,一直淅淅沥沥下雨。雨后,树木绿得真沉静。绿色已经全面占领了这里,只有紫叶李的叶子紫得发黑。南岸最右边有一大树白花在开。
第二天一早,阳光出来了,又去看。昨天那种深沉的绿,有了阳光的覆盖,多了一点黄色柔光。北岸还有雾气没有散,像仙境,又像水墨画。拉近镜头去看那一树白花——嗨!原来是石楠!这花可吐槽的内容多着呢,不过不能放在这篇已经太长的文章里了,下次再找机会吧。
前一张是“立夏”那天下午,雨后。后一张“立夏”第二天清晨,放晴了。北岸还有雾气没有散去。
南岸那一棵开花的树,原来是石楠!
如果你刚才看的时候,觉得每一张区别都不大,那么,让我们把时间的刻度拉长,直接看三月中旬和“立夏”(5.5)的对比吧——
花在流动,树在流动,草在流动,各种颜色、形状、气息、声响在流动。天地运行的庄严,季节循环的奇妙,都在其中了。
什么时候得专门来写写气息的流动、声响的流动,那又将是好长好长的一篇——就像这篇一样,永远写不完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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