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或五,或……
第五届泼先生奖
初评嘉宾:陈志炜
图片来自《Chin Barackean》,已获作者许可
非常感谢泼先生的信任,让我能够参与“泼先生奖”的初评。我很喜欢以参与者的身份投入到某件事情中,“参与”意味着我在行动,可以在其中留下痕迹;但对于最终的结果(什么是结果?),我又不负全责,我可以躲在各种理由之后,继而逃之夭夭。这些事情,往往也不需要在现实生活中肉搏。在拔河的队伍里隐身,悄悄使劲就好了,每个人都往不同的方向拉扯。所以,收到稿件之前,我就提前想好了该如何评选。那么我似乎是想以自己的作者性去衡量一切。但这样做又是以“我不重要”为前提的。说到底,我是一个自认为(或希望自己有这样的面貌)作者性不强的作者性很强的参与者——这句话的逻辑是不是有点问题?
初步过了一遍稿件,我发现自己预想的很多衡量标准都没有必要了。因为初步筛选以后,留下来的稿件只有一篇《Chin Barackean》。留下来的这篇是我认为足够获奖的。只推荐一篇肯定不够,泼先生希望能初选出三到五份稿子。于是,我把一些稿件打印出来,更仔细地筛选。重新阅读的时候,我还是代入了很多私人的标准(降低后的私人标准),但这并不表示我改变了最初的判断。我依然不认为后来筛选出来的作品足够获奖。
在偏执与包容之间取舍,我决定推荐五份作品,分别是:蓿宙《Chin Barackean》、阿荒《精神病》、索耳《乡村博物馆》、恶趣味小组《死欲之物》、于是《夏卡尔的自我陈述》。
《Chin Barackean》的推荐权重如果是1的话,其他四份稿子可能都是0.5。所以也可以理解为,1+0.5+0.5+0.5+0.5=3,我一共推荐了三份作品。(既然推荐了,为什么要说这些不讨人喜欢的话?)
《Chin Barackean》,有很多游戏的成分,但又很干净。难得的是,去掉游戏的部分,作品也是成立的。游戏也不突兀,读来让人觉得很舒服。另外,作者提交的是pdf,虽然没有用我喜欢的130*210mm尺寸排版,但我用130*210mm的纸张100%打印,也毫无违和感。连pdf都做得很棒,可以算是附加分了。应该还会有别人推荐吧,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会有别人推荐吗?)
《精神病》,在推荐的五篇里,作者的成熟度与作品的完成度是仅次于《Chin Barackean》的,可惜太短了。第一部分第一句“我们起码(我们但愿)养了一千只小猫”就很见功力,复数的人称(暗含某种关系)、愿望与现实的落差,还有“一千只小猫”的画面感,都在了。后面词语的叠用、赌气般的语气,以及把猫与玩具工厂的嫩黄鸭联系在一起,将嫩黄鸭理解为一种“自欺欺人”,正反打般回到真正的猫身上,在短篇幅里写出关于“猫”的多种层次,这些都很到位。第一部分结尾连用多个“去你的”,读着有点奇怪,我理解为是一种笨拙的美感。第二部分是关于“手抓鱼”的。第二部分的前半部分很好,可我不喜欢。也可能是出现在这样二合一作品里,阅读节奏上不太适应。结尾写到“腰下的人”,挺好的,文本到了这里确实需要一个甩出来的、不加解释的东西。作者跳跃力很强,也很精准,很敏锐,随时可以在普通事物上起跳。
《乡村博物馆》是一部一段到底的中篇小说。鉴于我和作者认识(所以我非常非常不想推荐他),而且我也准备写一部13万字的一段到底的中篇小说(作者为什么模仿我尚未写出来的小说?),对这部小说的要求也就更高一点。如果以权重1的标准筛选,这篇是肯定要淘汰的。但衡量了半天,可以到0.5权重的作品不算多,还是把这部小说加入了推荐名单。主角“我”与故交张钴重逢在一座乡村博物馆前,由此展开一个长段的文本,在这段混杂了回忆、评论的文字里,“我”与张钴的关系是模糊不清的,我们到底是不是故交?“乡村”与“博物馆”的结合,也像是一种杂交;甚至这到底是不是“偶遇”都值得怀疑,因为“我”已经在网络上关注这座博物馆很久了,而张钴告诉“我”,这座博物馆是他建造的。这部小说有一种笨拙的好笑,比如主角见面为何要在博物馆前,而不是其他地方?但在整体的含混中,这类刻意(小说里还有不少)似乎有一种反反高潮的效果。小说的很多地方,采用了一种虚张声势的怪谈故事或者上世纪先锋小说的腔调,在我看来,这应该也是一种刻意的笨拙。当然,也可能是作者真的笨拙。不管怎么理解,哪怕是我这样开脱式的理解,我也觉得这样的处理方式不行,不管是拙还是巧,都没有写到位。(不过,到底怎么样才能算是“拙”的到位?)举例说明,如“我”退学后教室留出一个神圣的空缺,比如乡村博物馆的咖啡馆,比如“彼此交换了这种怀疑”这样的先锋小说式的表述(下文马上出现“余华、苏童、莫言”,让我肯定这是刻意的笨拙)……除此之外,小说所展示的现实部分不多,分析很多,这种分析又是贴着现实的,不深也不浅,让人觉得尴尬。贴着现实分析,是好事,但展示的部分太少,让人觉得立不住,觉得还做得不够。或者就做得更深,更抽象。考虑到小说整体的美学,作者可能也是刻意选择了这样一种中庸。小说采用一段到底的形式,其中张钴说了很长的几段话,如果别的小说中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会觉得作者在挑战读者智商。因为读者很可能会漏看前引号,继而完全不知道作者在写什么了,觉得叙述者无缝转换了……这样的话,小说就会无意间变成脑筋急转弯。在这篇作品里,我觉得这样做还算是勉强可以接受。有几处话题的转换非常好,比如从客家人引到祖先引到传统引到受惩罚引到堂姐,不过也不值得拿出来称道,因为在这样的作品里,这种基本功应该是不言而喻的,单独来看没有太多审美价值。结尾处对乡村博物馆的解释,真的很像高中作文的点题。我不认可。哪怕是出于“拙”的考虑,我也觉得不行。这样的结尾会让“拙”仅有的含混也坍塌。
《死欲之物》更像是半成品,也许半成品的样子就是成品的样子。在我理解中,泼先生奖不是颁给作品的,而是颁给作品背后的“写作”。所以推荐了这篇。我很喜欢这种既认真又“走神”的文本。本文的“作者”更是一个参与者,他参与到了《饥饿艺术家》之中,留下了这样一个三万余字的文本。做得好不好呢,其实不算太好。文中的段落时短时长,有些是直接对艺术的探讨,有些是场景。探讨艺术的部分,很多是对卡夫卡文本的一个直接反应,比如对“尽头”“死亡”的思考,像是阅读卡夫卡时随手写在书页边上的,不算好也不算坏;也有一些非常好,但是出现得太集中。这两个都不算是问题,我觉得这样很好。这些思考以怎样的形式出现都可以,没有必要密度一致。场景的部分,质量就很一般了。开篇写到“眼睛”让我觉得很惊喜,这个意象多次出现以后,气质就衰弱了,作者也没怎么往里添加新的审美内容。添加得不够多。也可能我一直是以“画面”思考的,所以作者过渡帧式的场景不太能满足我,觉得不够。作者还写到“饥饿”的另一面,就是吃,写了被吃的诗人。我不太喜欢这里,太简单。如果这不是一个风格混杂的文本,而是一篇小说,读到吃掉诗人的段落以后,我也许就不会推荐了。其实饥饿艺术家的反面,在现实生活中是存在的,而且不少。就是直播平台上的吃播。他们在镜头前吃,在镜头外呕吐。饥饿的极致是死亡(是吗?),那么吃的极致是什么?吃不是到吃为止的,这样层次就不够。吃可以抵达很远,不仅仅是呕吐和排泄。我不是说作者一定要写呕吐和排泄,而是以此为参照,指出(如果写小说场景的话)可以更好的部分。我只是举出一种可能性。这个文本像是往管道里丢了一个乒乓球,球在里面随意碰撞,有时清脆,有时是哑的,任何声音都没有问题。作者不是在桌面上打乒乓。所以作者完全可以不理会我,完全可以不理会任何人,这个文本对他自己的意义比对别人的意义大得多。
《夏卡尔的自我陈述》,又是一篇短文,写“我”附身于夏加尔时的陈述。这种附身很有意思,落在花蕊上的阴茎、真空与水灾,这些捕捉得都很好。其实还有几篇,也许比这一篇更值得推荐,但还是推荐了这篇。
我不知道别人推荐了哪些,在我暧昧不清的标准里,如果质量差不多,那么我会更倾向于推荐别人不会推荐的。但我并不知道别人会推荐什么,只能猜测。所以这也是一种博弈。基于我的猜测,我没有推荐同样被我归入权重0.5的《七个托马在海边》《我想玛莲》《五月的第二个星期天》《氧气》。想向以上四位作者说声抱歉。也许再让我选一次,我会有不同的选择。我又想把这声抱歉收回,因为本届泼先生奖弱化了“结果”,而重视过程。这和我的想法非常契合。那么我是否正式推荐,似乎并不是太重要了,总会有别人关注到的。况且,我已经把名字丢了出去,丢在了这场游戏交织的视线里。说完这些得罪人的话,我也该继续躲到种种理由之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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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志炜 青年作者。浙江宁波人,现居北京。短篇小说集《老虎与不夜城》即将出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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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实验室的个人写作和研究项目有5个:
①《遗忘研究》(白轻编译)
这个研究系列的第一期根据作家诺埃尔围绕“遗忘”一词整理的笔记编译:在片段化的写作中探讨遗忘与记忆、语言、目光甚至写作本身的关系。配有少量图片。
②《尸体研究》(白轻主编)
收集一系列关于尸体的哲学文本的翻译(包括对日常的尸体、耶稣的尸体、被解剖的尸体的思考),以及关于尸体的原创写作(由黎幺和须弥提供)。配有图片。
③《通信》(芬雷主编)
围绕历届泼先生奖投稿作品展开,芬雷将邀约其中的一些作者展开通信对话,并附上作者的短篇作品若干。算是对泼先生奖的一个回顾和回访。第一期是新媒体研究者李沐杰的小说。借由通信对话的形式,试图探讨新媒体与写作的关系。
④《零年》(芬雷主编)
“零年”是一个通过当代诗人工作持续梳理思想史的档案计划。首期关注蒙语诗人瓦·赛音超克图,他不仅是一位蒙语诗人,而且是一位人类学工作者,他的三卷本蒙语著作《本土人类学的目光》开启了蒙族视觉人类学。首期第一号研究报告,是对诗人诗歌作品的选译整理。后续第二第三系列研究报告,将陆续整理文化评论、小说以及视觉人类学的部分。
⑤《古怪之道》(作者:向在荣;译者:陈玺安)
《古怪之道:去殖民化的探索》用远古的维度为酷儿批评发展出一条去殖民的探险路径。巴比伦和阿兹特克的创世神话变成启发书写风格的来源。在这些神话中,人称的不断变形,时而单数时而复数,时而男性时而女性,完全是身份践履的绝佳提示。作为一本专著,这次尝试以阶段展示的方式呈现出来。
实验室在构建的过程中,将会发布更多的个人写作和研究项目,研究报告文献也将持续添加。实验室也是对原有内容发布过程的尝试变化:把封闭制作的一次性的展示,变成开放制作的、阶段的展示,更强调参与和交流。
为了激励个人写作和研究,也为了支持更多的个人写作和研究,泼先生征集支持者参与实验室。支持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是写作和研究支持,需要提交个人的写作和研究计划(pulsasir@163.com,来信请注明“实验室“);二是资金支持,按照年度的周期参与实验室,共建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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