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在這塊古老而廣闊的土地上,沉澱著豐厚的原始藝術和古代民間藝術的文化遺存。千層底布鞋在山西地區有著悠久的歷史,據考證,最早的手工布鞋是在山西侯馬出土的西周武士跪像所穿的手工納底布鞋,距今已有 3000 多年。
兼具歷史底蘊和實用價值的千層底布鞋在山西的農村地區,幾乎是每一個家庭成員的日常生活必需品。
一雙看似普通的布鞋,在某種程度上卻反映著豐富的鄉村生活與風土民情,它被作為一種特殊的語言,傳遞著人們美好的祝願和真摯的情感。
為了尋找並完整地記錄中國最傳統的千層底布鞋工藝,無用調研團隊來到山西省運城市上王鄉垣峪村,聽人介紹說有一位叫王淑珍的阿姨手藝精湛,我們就特意上門拜訪了她。
當我們一路風塵僕僕趕到垣峪村時,王阿姨正用自家種的小麥粉蒸了饃饃給我們吃。饃饃入口時有著天然的麥黃色和濃郁的面香味。最令人吃驚的是,我們竟還嘗到了一股果香味,細問之下,才發現原來王阿姨蒸饃饃時燒的是地裡修剪下來的梨樹樹枝。
六十六歲的王阿姨是一位典型的山西農村婦女,她和老伴侯安生育有一兒兩女,現在年齡大了,仍辛勞地伺候著三四十畝的地。和村裡其他婦女一樣,王阿姨總是忙裡忙外,除了要打理農活,還要操持家務,有了閑餘時間她就拿起女紅活,手中一刻不停。
在垣峪村,五十歲以上的婦女基本都會做黑面白底的千層底布鞋,但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機制膠底鞋、皮鞋、運動鞋開始在市場上出現,手工千層底布鞋也變得無人問津。現在許多人寧願花二三十元買一雙流水生產線製作的鞋,也不願意耗上四五天時間去做一雙全手工的千層底布鞋。
王阿姨記得自己四五歲的時候就跟著媽媽學做針線活,織布、繡花、做鞋、做衣服、剪窗花,樣樣都會,製作千層底布鞋的手藝,更是村裡數一數二。
△無用調研員在和王阿姨了解製作布鞋的工藝
等到了十五六歲開始,王阿姨就學會了做完整的鞋,給自己做也給家人做,後來兄弟姐妹結婚,也要幫忙做新鞋。在當地有一個習俗,結婚十天后,媳婦回娘家停留8天,在這期間,要和娘家人一起給夫家的人做布鞋,回去後送給夫家的人。
當年王阿姨和自己的媽媽一起做了4雙,送給了夫家。當地農民不管生活起居、下地幹活穿的都是千層底布鞋,因為男人幹重活多,比較費鞋,所以底子往往納得比女人的厚,有的多達四十多層。一年下來,一個大人最少要穿10雙鞋。
王阿姨十分內斂,不擅言談,坐在屋子裡頭做鞋,往往一聲不出,時間就過了大半天。她不愛打麻將,也沒其他娛樂愛好,一顆樸實而真誠的心,全系在這個家中。
侯叔叔十分健談,常常坐在旁邊,一邊看媳婦做鞋,一邊耐心地給我們講解做鞋的工藝,他早年因為車禍,腿腳落下疾患,現在已幹不了什麼重活。王阿姨現在每年仍堅持給家人做布鞋穿,以前最愛穿她做的鞋是老伴侯安生,但現在他患病的腳已經不適合穿她做的千層底布鞋了。
做鞋的第一步是貼袼褙。王阿姨進屋抱出一遝布,每塊布寬幅不過五六十釐米,或格子或條紋,泛著淡淡的米黃色。
△王淑珍阿姨用小麥粉做漿糊,抹在土布上
王阿姨說這些都是她二十多年前自紡自織自染的土布。等三個子女結婚後,王阿姨就不再織布了,後來閒置的老織布機也被兒子當作柴火燒掉。
在以前,王阿姨都是用土布來做衣服和被子,碎布和舊衣物,則用來做鞋子。現在雖不做衣服和被子了,但她還是堅持用當年剩餘的土布來做鞋子。在一旁的侯叔叔補充道:『納鞋底一定要用舊布,因為舊布比較軟,好納,用新布會比較費勁。』
△按鞋樣剪出大小
曬好的袼褙按鞋樣剪好後填上均勻的布條,做成包邊的底子後,就要開始最費功夫的納底子了。底子的厚度也很講究,太厚則硬,穿著硌腳,太薄則容易磨穿底子。
用三層袼褙納的布鞋底厚度最適中,既好納又好穿。以前日子窮,缺食少布,還會將麥稈磨碎在水裡漚一漚,加點石灰,鋪成厚片貼在牆上,曬乾後夾在袼褙中納成鞋底。但這種鞋底遠不如純棉布底子耐穿。
納鞋底的時候王阿姨會習慣性地把針往頭髮裡捋一下,這樣是為了讓針頭沾上髮油,更加潤滑,好納底。有時縫著縫著,她會因右手中指發麻,停頓一會。她說這樣手指發麻已經持續了四五個月,每天發作幾次,一麻她就不好做鞋。
一說到自己老婆的做鞋手藝,侯叔叔就拍著老伴的肩膀,自豪地說:『俄老婆就是個靈丹(當地土話),年輕時她還被村裡評為好媳婦,女紅好,幹活好,樣樣好!』
當地農民穿的布鞋,有方口、圓口、搭帶和鬆緊等款式,但基本上都是黑面白底、款式單一的千層底布鞋。布鞋底子最能看出手藝活的粗細,心靈手巧的婦女可以把鞋底納的平整結實、針腳細密勻稱。
在王阿姨的家裡,收著一個特殊的筆記本,這裡面夾著一家人的大小鞋樣,我們看到,用廢舊的廣告紙剪的鞋樣上寫著『老爸』兩個字,估計是兒子幫忙寫的。
簡單拙樸的筆劃裡透著暖暖的愛,這鞋樣是為『老爸』所量身定做,在這世界上,再也找不出和這一樣的鞋樣了,更找不到和這雙手做出來的一樣舒服又合腳的鞋子了......
除了『老爸』,還有『兒子』、『女兒』、『孫子』......這本鞋樣書,可以說是一位媽媽用心珍藏的『家譜』。
我們到來後,王阿姨的小兒子也回了家,這個農家小院似乎很久沒這麼歡騰了。老兩口說說笑笑,談到年輕時王阿姨給一家大小納鞋,侯叔叔在外面忙碌,三個孩子就圍在屋裡轉,我們就這樣聽到了這個家庭過去的點點滴滴。平時鮮少回家的三十多歲的小兒子,站在邊上,也聽得入迷。
我們問他:『你看到媽媽做鞋有什麼感受?』
他憨厚地搖搖頭,樂呵呵地一笑:『想起小時候了......』
△王淑珍阿姨做的石榴饃饃
臨走前一天,王阿姨又用自家小麥粉給我們蒸饃饃吃。那天午後的小院子裡飄出麥香,暖暖的甜甜的,沁入肺腑,很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