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丨孔网新见伪造新文学文献小考

2017信和2018信内容基本相同（2018信多了一句关于臧克家的话，且分段不同），所署日期也都是“12月20日”。如果这两封均为真，当是同一天写的。但是，看图就可发现两封信的笔迹差异极大，同样的字写法完全不同。即使不能断定是两个人所写，一个人、一日之内，字迹差异也不会如此之大。两封信的拍卖链接均附文末，读者可自行比对。

图：上为2017信，下为2018信

两封信的笔迹到底有何不同呢？博友“听春雨斋”表示：从字迹看，2017信值得怀疑，因为“写字，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风气，哪怕是写的丑，也是各有各的丑法儿。朱丝栏的那一封（2017信——笔者注），有很多毛病是时人（二三十年内——原注）才有的，这和他的年龄对不上。”

笔者不懂书法，但也发现了一个笔迹问题：两封信的核心内容都是重印一本书：《苗家月》，抗战期间田仲济在重庆主持东方书社时为臧云远出版的一本诗剧。这本书久已无存，臧云远希望重印，田仲济处无存；因为是在重庆出的，所以信中说最好去西南地区的图书馆找找。

但是，2017信和2018信对“苗家月”三个字的写法完全不同。2018信可清楚识读出“苗家月”三个字，而2017信明显把“苗”写成了“黄”，“家”也写的不伦不类。记得去年我就2017信及其他新见田仲济书信写过一篇文章，曾请一位研究古文字的朋友帮忙识读2017信，他就表示无论如何“苗”也没有信中的写法。因为此书是《苗家月》无疑，当时我未深究，现在想来，那位朋友的判断是正确的。

图：左为2018信，右为2017信

值得注意的是：拍卖2018信时，卖家墨笺楼在介绍中写道：此信“有关重印《黄泉月》，并问及臧克家处是否有原版本等事”。就此再看2017信，“苗家月”三个字分明写成了“黄泉月”！

就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2017信是伪造的，而且伪造者识读原信错误，没看出“苗家月”三个字，所以写成了“黄泉月”。至于是卖家伪造的，还是卖家收购时被造假者误导、未能看出“苗家月”三个字，我们还难以下定结论。

吴心海老师也对两封信的真伪做了考察。蒙他指点，笔者发现两封信的信封（下简称2017封和2018封）也提供了不少信息。

首先，两个信封地址完全不同。2017封地址是“江苏省南京市中山陵钟山疗养院”，2018封地址是“南京南昌路工人新村68幢3号南京艺术学院宿舍”。信封的笔迹也不相同。需要说明的是：田仲济写信一般是自书信封，2018封看起来像田仲济写的，2017封连“看起来像”也不存在。

图：上为2017封，下为2018封

不仅地址、笔迹不同，2017封和2018封邮票的痕迹也不同。2017封只有正面图，右下角被剪掉，那里可能原贴有邮票。2018封有正反面图，但没有邮票的痕迹（包括被撕去的痕迹）。在此笔者可做一保证：这封信不是从田家流出的。与臧云远旧藏流落市场十余年不同，田仲济个人留存的文献资料或在现代文学馆，或由后人妥善保存，至今为止没有发现其自存书信流入市场。墨笺楼拍卖的臧云远上款书信数量很大，如果是真的，自然都是从臧家流出的。但如果这封信是从臧家流出的，不贴邮票是怎么从济南寄到南京的呢？

另一个问题是邮戳。2017封上有一模糊的黑色邮戳，2018封虽无邮票，但有一红色的邮戳（如上图）。这枚红色邮戳比较清晰，上有“19X2”可以识读。1972年臧云远还未被解放，也未与田仲济恢复通信，而且当时2018封上的“山东师范大学”还不存在；1991年他已经去世，所以如果这枚“19X2”邮戳为真，应当是1982年。但吴心海老师指出：八十年代的邮戳都是黑的，没有红的。笔者翻检同一时期田仲济的旧信（而且也是寄到南京的），发现果然如此，信封上都是黑色邮戳，不存在红色的。

图：田家自藏田仲济书信的邮戳

就此我们可以得出第二个结论：2018封是伪造的，而且伪造水平很低。

以上我们得出了两个结论：2017信是伪造的，2018封是伪造的。笔者猜测：卖家很可能就是作伪者（毕竟把2018信的“苗家月”读成“黄泉月”是不易的），而且是将真信、假封和假信、真封分开拍卖，以误导竞拍者。

但是，2018信和2017封肯定为真吗？笔者认为，2018信应该是真品。笔者经手、阅读过近百封田仲济书信原件，2017信所采用的信纸及写信方式（仅在信笺红栏内书写，且不在背面继续而是另起一页）都是“独家”的；但2018信的信纸和写信方式都是常见的。关于2018信使用的“山东师范学院革命委员会”信纸，笔者所见田仲济书信中，有1987年的信还在使用山师革委会用纸，可见至少2018信的信纸没有问题。

至于2017封，笔者认为真伪难定。一是信封笔迹不对，至少不是田仲济亲笔；二是信封用的似乎是“山东大学”的，但田仲济确也用过一些其他单位的信纸和信封；三是此信写作时臧云远是否已经入住钟山疗养院不详。证据不足，不能下定论。

解决了真假田仲济信的疑问，笔者很想对这两封信的卖家墨笺楼（华夏天禧）提点问题。

墨笺楼拍卖的现代文学文献资料非常丰富，笔者及笔者认识的友人们多从中发掘史料，受益匪浅。如一位朋友所言，墨笺楼的信誉“还是不错的”。但是，墨笺楼上拍过的臧云远旧藏书信少说也有近百封吧，此次发现的问题是个案吗？墨笺楼拍卖的其他现代文学史料，是否也存在类似的问题呢？如果这两封信不是墨笺楼伪造的，那么墨笺楼对藏品的鉴定是否存在问题呢？

伪造田仲济信本身不是“大事”，但背后的问题呢？田仲济和臧云远虽然是作家，但远非现代文学史上必提的人物，我是无论如何想不到有人伪造田仲济、臧云远书信的，这意味着造假者已经将业务范围扩展到现代文学的二三线作家了。此次售假的又是孔网上赫赫有名的墨笺楼，这不能不让人怀疑最近几年从该卖家流出的大量佚文、佚信是否为真。

至少，2017信的买家“铁脚道人”和2018信的买家“风马牛不相干”都可以向墨笺楼索赔了。毕竟这两封信都是标明“卖家保真”的。

附拍卖链接

2017信地址http://www.kongfz.cn/25027196/

2018信地址http://www.kongfz.cn/30560611/